投稿 | 北洋园赋

戊戌之秋,夜游北洋园,徜徉其间,感天地澄阔,孑然独行。耳畔风生,淅沥萧飒,奔腾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已不觉深秋矣。

予自入学已二载有余,今思之恍如一梦,不禁怅然若失。忽千般往事,齐注心头。余有幸居于此清峻潇然之地,不胜快意,然予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正思属文以记之,忽思接千载,忆昔年王子安赋《滕王阁序》,令幕后阎公叹为天才而矍然起敬。千载之后,余读至“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亦觉气血翻涌,不能自已;又览“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心旌神摇,不可抑止。不意赋成之后,其人便若流星陨落,英年早逝,令人扼腕而叹。悲兮叹兮!因屡感少年英才,终遭天妒。予常思有生之年若成一赋,璨若晨星,朝得其赋,夕死可矣。一念至此,遂网罗古时大家之言,近自托于无能之词,既赋北洋,兼怀子安。

予观夫北洋园胜状,在青年一湖。何以谓之青年?盖以青春之我,创造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其寓意不言而喻矣。至若春意始萌,湖面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湖畔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当此之时,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北洋学子,春服既成,三五成群,沿湖结伴而行,风乎岸畔,极尽视听之娱,咏而散学,信可乐也。若夫夏木苍郁,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俯仰之际,见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星晴之夜,流连湖畔,唯觉天低野旷,月涌江流,一丝清梦,浸于星河,恍不知水天之分矣。而秋意稍盛,草木摇落,露以为霜;北雁南飞,天高日晶;烟霏云敛,山川寂寥。当是时,水浅潭清,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又常对孤鸿明灭、水天一色之景,无由唏嘘感慨,悲凉之情,应景而生。盖自古逢秋,皆悲其寂寥。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屡善万物之得时,叹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值雨雪霏霏之冬,万籁无声,但见雾凇沆砀,天与云与楼与水,上下一白,极类水墨之画,意在其中矣。余常念东晋王子猷雪夜访戴之情,明张岱拥毳衣炉火赏雪湖心亭之趣,古人疏狂性痴,莫过于此。天地悠悠,几多寒暑,北洋园中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矣。

余亦爱极斗兽场间黄道十二宫之神工鬼斧,藏书阁中典雅兼具清润,恢弘不失温婉之闭馆音律;又喜苏州亭之明快傲然,三问桥之凝练哲思。古有曾参一日三省,而北洋学子行于三问桥上则思及含英三问:懂否?会否?敢否?常戄然而自惊。然北洋园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又在于险远之处,人之所罕至焉。若球场以南之方塘半亩、外环草木潇然之沟壑丘陵,凡此种种,不可胜记,皆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北洋园之山花海树,赤日苍穹,言之不能恣其意,绘之不能穷其色,纵豆蔻词工,星河梦好,难赋深情,非亲身所感,倾心所向,不能摹其如画眉目也。

而予始入北洋,叹十年寒窗懵懂,一朝入学方知天地之大,纵情驰骋将自此始。孔明《诫子书》有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北洋园实为静心养气之圣地,余因之屡品东坡“此心安处是吾乡”之言。余尝负箧曳屣行于舍与楼宇间,入夜微凉,风呼月摇云轻闭,梧桐树下人影长。但闻灯下草虫唧唧,如伴余之夜读,直至东方既白而不知。又尝夜登百尺高楼,望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顿感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尝临湖畔,沐浩荡之风烟,叹一身之微渺;慕鸟鱼之畅情,悲物事之牵锢。不由得心潮慨然。最喜斜倚水边树、饮水上风、听水中语,顿有不知今夕何夕之痴。

夫物华天宝之地,尽皆俊采星驰之士;所遇之人,挥斥方遒,皆四方豪英。最好是青春结伴,最快是人在春先,邀三两知己,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其喜洋洋者矣,诚大慰平生。于时彼言:“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众皆豪情激荡,直欲纵情山河万里、肆意九州五岳;其一友又言:“携清风以御秋色,上九天同揽明月。而随落木归故里,齐下大荒觅自由。”顿感诗兴盎然。觥筹交错,眼花耳热之际,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既怀青春之失落,又受成长之压力;兼捱望子成龙之目光,复惧己身之败事有余。余曰:“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众皆畅怀,笑叹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又深然行乐须及春之意。

试思数载之后,风云际会,一别如雨,怅惘之情,溢于胸臆。何日再聚首,抱膝灯前,述往事、思来者,不敢倦,不敢爱,不敢肆。愿故人此去经年,沐骀荡春风不喜,闻聒碎蝉噪不烦,感萧飒秋凉不悲,赏沆砀雾凇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愿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

今当远离,意气霓生之际,疏狂落笔,不知所言。挥手自兹去,相会应有期;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惯笑古之人痴,而后世之人亦应笑余之痴也。

千秋之后,今复登临,雁鸣长空,风轻云淡耳。

戊戌年十月二十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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