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勤:中国学术的源起——兼谈孔子之“集大成”
演讲人简介:李学勤,1933年生于北京,就读于清华大学哲学系。现任清华大学教授、国际汉学研究所所长,“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组长、首席科学家,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历史评议组组长。主要著作有《殷代地理简论》(1959)、《走出疑古时代》(1995)、《古文献丛论》(1996)、《四海寻珍》(1998)、《夏商周年代学札记》(1999)、《重写学术史》(2001)、《中国古代文明研究》(2005)等20余部及学术论文约500篇。
关于中国学术的起源和早期发展的一些问题,历来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这个争论可以追溯到很早,不过它真正成为一个学术界的重大问题并引起争论,以我个人的看法,是在清代中叶后。为什么在清中叶以后?大家知道,在清中叶以后,逐渐兴起一个叫“今文经
学”的学派,今文经学学派的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他们为尊孔起见,说中国学术的主要来源是从孔子开始的。在孔子以前,是“万古如长夜”,没有学术。所以从推尊孔子出发,今文经学派更多地把孔子以前的学术传统,越来越加以贬低,越来越加以淡化,甚至于否定。这个发展趋势从今文经学兴起之后越来越强化。强化到最极端的例子,我想在座的老师同学都是很熟悉的,就是四川井研的廖平,即廖季平。廖季平先生跟我们湖南有很大关系,大家知道,他出身于四川的尊经书院,受业于王闿运,王闿运是一位今文经学家,可是王闿运先生没有他这样的观点。到了廖季平先生,他的经学有六变,越变孔子的地位就越高,越变孔子以前的学问就越少,到了最后,他居然提出中国汉字是孔子造的,孔子以前是没有汉字的,孔子以前的字可能和西方的字一样,是横着写的,到孔子出来之后,孔子造了六书,造了汉字,中国才有了文化。我想这一点,已经将中国学术的源起问题讲得特别极端了,这个论点和我们历史上传统的观点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孟子就说过孔子是“集大成”者,什么叫“集大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总结前人。孔子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是继往而开来,他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同时他也总结了过去。这与廖季平先生讲的,恐怕就完全相反了。如果什么都从孔子开始,那还叫什么“集大成”?也不能叫他“大成至圣先师”了。
一
古书里说得很清楚,在孔子以前有一个很长的学术传统。我们以前读书的人总要读《汉书·艺文志》,《汉书·艺文志》讲“诸子出于王官”,诸子都是从王官而来。再看其他史书里面,关于孔子以前有很长的学术文化传统这一点没有怀疑。比如今天我们坐在书院这里,书院是怎么来的呢?我想根本是从孔子杏坛讲学而来,这就是书院的一个模型。后人根据孔子讲学设计一个制度,建立书院。可是书院还有另外一个学习的模型,就是中国自上古以来的学校制度。书院是和上古的学校制度不同的,它一方面参考了上古的学校制度,同时又考虑到自孔子以及七十二贤以来的讲学制度,由此形成了书院。我在岳麓书院说这种话是班门弄斧了,这里是中国书院史研究的中心了。可是中国的学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在古书上是说得很清楚的,大家可以看一下《礼记》中的《文王世子》,它讲在唐虞的时候就有了学校,叫“成均”,现在韩国还有“成均馆大学”,为什么叫“成均”呢,也没有一个很合理的说法。近代以来大家都说古书未必可信,是后人的说法,不一定可靠。我想最好的发现就是我们终于在甲骨文里发现了“太学”,“太学”在殷墟小屯南地甲骨里就有了。这是非常重大的发现。不要看只有两个字,它很确切地证明了至少在商代的晚期已经有了太学。我们中国的大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看来一直可以追溯到西汉的太学,并由此再追溯到商代。
2005年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件西周初年的青铜器,是一件方鼎,叫“荣仲方鼎”。这件方鼎上有铭文,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当时学校的情况。最近我才知道荣仲方鼎不是一件,还有一件,铭文是一样的,不过第二件花纹比较清楚。鼎的时代是西周成康时期的,我把铭文写一下:
王作荣仲序,在十月又二月生霸吉庚寅,子加荣仲錫庸(?)一、牲大牢。已巳,荣仲速内(芮)伯、(胡)侯子,子锡白金(钧),用作父丁彝。史。
先看“王作荣仲序”,“序”就是学校,这个字大家有点疑问,有人说念“宫”,其实甲骨文中的“宫”从来没有这么写,这是个“序”字。要是它念成“宫”,整个铭文都读不懂了,念成“序”就懂了。而且我们有证明,过去著录有执尊、执,也提到“序”,赏赐的两种东西中,大家肯定猜不到,是笔。一般的赏赐有赏笔的吗?因为是学校,所以就赏笔。这个“笔”字不是我释读的,其他先生早已释读过了。“王作荣仲序”,“荣仲”是学校的主持人。在十月又二月,就是十二月。因为是王作序,所以这个“子”一定是王子,“加”即“嘉”,就是奖,奖给荣仲什么东西,我猜想“庸”就是一件铜钟,还有太牢。下面已巳那天,荣仲又请(“速”就是“请”,“不速之客”就是不请之客)芮国、胡国两位侯伯的孩子入学。芮国见于《尚书·顾命》。
从这个例子,大家就看到当时确实有学校,这里讲的制度,都是和礼书的记载相接近的。我们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到在商代、西周初年的时候,有相当好的学校制度,这种学校培养“国子”,北京现在还有“国子监”。这种学校的教学内容为《诗》、《书》、礼、乐,必然包括学术的成分,所以我们中国的学术早在商周时代就已经形成了一个明显的传统,并且和教育结合起来。这一点大家可以看得很清楚。
如果说孔子是“集大成”,那么孔子以前的传统究竟是怎样的?比如说孔子以前有没有著作遗留下来,我们当然说有,这个没有问题,比如说《诗》,有很多篇都是在孔子以前的,还有《尚书》,同样很多都是孔子以前的。我知道最近有好几位博士生是写《逸周书》的,《逸周书》里有相当大的部分是孔子以前的,不是全部,但肯定有相当大的部分,比我们想象的多,里面有些东西很明显是西周的,比如说《世俘》、《商誓》等等,可以举出六七篇,有些是西周直接流传下来的,有些经过了改编,但包含有西周的内容,这是没有问题的。作为《逸周书》主体的一大部分,也应该是如此,有一些篇在先秦的文献里都引了,如果你不否定这些先秦文献的话,你就得承认。比如说《左传》襄公十一年,晋悼公的臣子魏绛所引《书》“居安思危”,引的就是《逸周书》的《程典》篇。还有《战国策》的《楚策》,虞卿和春申君的谈话。春申君黄歇,大家都知道,那是战国末年的人,虞卿这个人在史料里记载他是传《左传》的,他的著作有《虞氏春秋》。虞卿引《春秋》一段话说:“臣闻之《春秋》,于安思危……”,就是《左传》襄公十一年里魏绛所引。过去康有为等连《左传》都不相信,今天没有人不相信《左传》,因为今天许多发掘材料都证明《左传》是正确的。例如淅川出土青铜器记楚令尹王子午,字子庚,这只在《左传》才有,除了《左传》,去哪里查王子午字子庚呢,所以它是可信的。
这里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思考的余地。我们很少有人很好地研究《左传》、《国语》里面春秋时代的学术。春秋时代对于《诗》、《书》、礼、乐的解释是怎么样的,其实在《左传》、《国语》里有很多。我们通常所讲的《周易》,《文言》的头几句就来自《左传》。这些到底讲的是什么,春秋时代人的学术世界是怎样的,不是没有,而是我们没有研究。
二
在座的各位请允许我插入一个话题,这里面涉及我们对于古代文献论证上的一个理论问题,我最近读到张京华博士的一篇论文,发表在《中国图书评论》2008年第2期,题目叫《顾颉刚难题》,他提出一个如何研究古代文献的问题,非常有意思。文中引到顾颉刚先生在读书笔记里面的一段话,顾先生说:“今人恒谓某书上某点已证明其为事实,以此本书别点纵未得证明,亦可由此一点而推知其为事实”。这里指的是谁呢,张京华博士说是指王国维,王国维《古史新证》里面有这样的说法。下面顾先生说:“言下好像只要有一点真便可证为全部真。其实,任何谬妄之书亦必有几点是事实。《封神榜》背谬史实之处占百分之九十九,然其中商王纣、微子、比干、周文、武等人物与其结果亦皆与史相合。今本《竹书纪年》伪书也,而其搜辑古本《纪年》亦略备,岂可因一部分之真而证实其为全部真耶!”这就好像我们刚才讨论的《逸周书》一样,有几句你可以证明它们是春秋时候就有的,那么你能证明其余也是春秋时候就有的吗?其实这个道理,我想大家一想就明白,我们对于任何史料,包括近现代的史料,要求证明它的所有内容为真,这是做不到的,根本就做不到。包括近现代史的所有史料,都不能要求将所有各点证明为真。那么我们怎么说一个史料是可信的呢,我们得看里面的内容,比方说我们能够证明里面有些点是特别好的,确实是真的,这就可以增加其他各点的可信性。史料不是只用真假来判断,而是有可信性高低的问题。没有任何记录是十全十美的,任何一个史书也不能说什么都是真的。特别是古代,有这样的东西吗?没有的。古人编一个年谱,好多地方都能证明它不对,可是你不能否认这个整体,问题是它的可信性有多大,我们能证明一个古代文献中有一点为真,那么各点的可信性就会增加,如果我们证明三点为真,就比那一点为真的可信性又大大地增加。应当从量的方面看这个问题,而不能简单地用二分法来讲这个问题。不知我说这话对不对,如果错了,各位可以群起而攻之。
我们再回到学术史,刚才谈到了商、西周,关于孔子以前的西周那段古远的时代,要求我们拿出太多史料来,这是做不到的,哪有那么多材料啊?如果有够多的材料的话,就用不着来讨论了。从能够得到的信息,我们看到孔子学术传统的久远与深厚。过些年我们岳麓书院也将成为出土简帛文献的研究中心了,我相信岳麓书院这一方面的发展会非常迅速,很快会成为全国与世界简帛研究的最重要的学术中心之一,这是没有问题的。而这些年里,我们发现的出土的战国秦汉的材料有一点对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已经能够证明战国时代的人承认有六经,这一点特别重要。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晚清以来的学术史,就会觉得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有些问题似乎已经成为定论了,比如说汉代只有五经,因此就认为先秦的时候只有五经而没有六经,虽然六经之说见于《庄子·天运篇》等。汉代人为什么说只有五经而没有六经呢?因为《乐经》已亡,所以只剩下五经了。更有人说古时从来没有经。我们现在证明,当时确实有六经,而且《乐经》也应该有文字。近年发现的郭店楚简,两处都有《诗》、《书》、《礼》、《乐》、《易》、《春秋》,次序和《庄子》完全一样,时代也和《庄子》一样,郭店简在公元前300年再加一点,当然《庄子·天运篇》不是庄子本人写的,可能是他的弟子写的,可是也差不多,那个时候中国已认为有六经了。
冯友兰先生把中国的学术史分为子学时代和经学时代,我个人不太赞成。这样说法认为先秦没有经学,先秦经典没有得到一个受尊敬、崇敬的地位。其实,那时对六经的引用不仅仅是儒家,其他各家包括特别不喜欢儒家的人也在引用,像墨子,像庄子、像法家,实际上六经已是当时的基础教材。
这也是中国学术源起的重要一点。《诗》、《书》、《礼》、《乐》、《易》、《春秋》从来就属于主要的教本。为什么要特别讲这个呢?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特别是一些清代的学者,他们主张:《诗》、《书》、《礼》、《乐》是没问题的,《易》、《春秋》很晚才进入经的范围。我们不说《易》、《春秋》进入经的时间一定和《诗》、《书》、《礼》、《乐》一样早,可是不会是像很多人说的那么晚。因为他们认为《易》、《春秋》之所以进入“经”,是因为孔子,因为孔子晚年好《易》,孔子修《春秋》,后来《易》、《春秋》才成为经。这种说法现在非常普遍。《易》、《春秋》当时是不是具有和《诗》、《书》、《礼》、《乐》完全平等的地位,我们还可以讨论,至少它们已经逐渐地走向那个方向,那个趋势在春秋时代已是如此。这一点特别要注意。
我们把这个问题接着讨论一下。《春秋》比较容易讨论,因为大家都知道《春秋》在很早的时候就作为教材了。我必须说明,《春秋》是个大名,不是儒史的专名。这个例子很多。问题出在哪呢?因为过去的人最喜欢、最经常读的是《四书》。《四书》里《孟子·离娄》说:“《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这给人一个印象,晋国的史书叫《乘》,楚国的史书叫《梼杌》,鲁国的史书叫《春秋》。这当然是对的,是这么回事。可是这不等于说《春秋》只有鲁国叫《春秋》,这个观点是不正确的。其实在《注疏》里面已经讲清楚了,当时的史书一般都叫《春秋》。只是鲁国就叫《春秋》,没有加个名,而晋国、楚国自己加了个名。至于为什么那个叫《乘》,为什么这个叫《梼杌》?到今天也没人能讲懂,讲不明白。《春秋》乃是大名。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读《墨子》,《墨子》里面就讲清楚了,不但有鲁国《春秋》,而且还有周的《春秋》、燕国的《春秋》、宋国的《春秋》、齐国的《春秋》。你不能说鲁国的才叫《春秋》。《春秋》就是大共名。我们看《国语》,在《晋语》与《楚语》里面都有晋国人和楚国人讲到历史教育。在《晋语》里面有一个晋国的司马侯就说:“教之《春秋》,以感动其心”。他教的《春秋》当然不是鲁国的《春秋》,特别不是孔子写的,那时孔子还没有出现。楚国的申叔时也是这样,大家知道楚庄王为太子找老师,老师去问申叔时,申叔时也说“教之以《春秋》,而为之耸善抑恶焉。”“耸善抑恶”是史的作用,就好像孔子说史有褒贬一样。不管是晋国的教育还是楚国的教育都要用《春秋》,这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大家都知道在《左传》昭公的时候晋国的韩起,就是韩宣子,在鲁国“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就说:“周礼尽在鲁矣”。《易象》不会就是《易》的经文。有人说《易象》就是《周易》,那这话就等于说晋国就没有《周易》,如果晋国有《周易》,那他又何必惊叹?在《左传》、《国语》里面晋国用《周易》占卜的事好多,他怎么会没有《周易》呢?这一说法本身就不对。所以《易象》这本书,一定是一本讲易象的,类似《易传》的书,它是讲《易》的象,而不是《周易》经文本身。这就看到了当时在鲁国已经有一种易学。这种易学的存在在《左传》中很多,后来就吸收到孔门的《易传》中间。这些都是早于孔子之前的易学。“《鲁春秋》”,这说得很对,鲁史不是周、燕、宋、齐的《春秋》,而是鲁《春秋》。韩起一看到这个,就说“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他明白周王朝成功的道理了。
所以,你可以看到当时不是没有学术,而是有很多的学术,而且学术是在六经。《诗》、《书》、《礼》、《乐》为主,《易》、《春秋》后来也成为重要的学术,这是当时的学术传统与教育。孔子对六经都有所述作,在这个基础上,孔子是“集大成”者。
我们说这样的话,并不是要否定孔子的作用。“孔子修《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是因为孔子修《春秋》,里面有所褒贬,带有他的道德、政治、伦理的原则,跟原来不同。这样的“微言大义”,是不是都像《公羊》、《谷梁》讲的那样,我们还可以讨论,可是无论如何它是有的,这点是不会错的,所以,孔子对于这方面,作出了最重要的贡献。孔子本人是不是作《易传》,我们不知道,但《易传》一定作于孔门,这是没有问题的,而且里面包括了很多孔子关于《易》的讨论。如果有些人不信这些,那么现在我们在上博的竹简里面发现了《诗论》,看下孔子怎么讲诗。孔子讲诗确乎有“微言大义”,这是没有问题的。可以看出里面的一些观点,跟后来从《毛传》看到的有些很不相同,有些地方还很开明,很特别。你就可以看到,当时孔子确实是讲了,因为《诗论》的内容,唯一的可能是弟子的笔记,肯定是孔子当时讲的,不是后人编造的,想编也编不了。它就是一个笔记,孔子讲《诗》的笔记。从《诗论》里还可得出一个非常重要的看法,大家知道《诗论》整理的时候,有一个想法:《诗论》是不是可以证明有很多的佚诗?结果证明当时孔子用的《诗经》跟现在本子基本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当然文字是不一样,这个不奇怪。那么这样就可以看到,自古以来中国有一个经学的传统,孔子就是研究经的,你能说他不是经学家吗?如果说当时没有经学,是成问题的,所以说中国的经学和子学从来是并行的,经是更早形成的,经以外各家就是“子”啦,包括儒家也在内。这样就看到中国学术确实是源远流长。
三
我们还应该特别谈谈《周易》。近些年我们有些发现,证明《周易》不是晚出的。这方面我们做过很多的讨论。《周易》这本书的时代问题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个人有一本小书叫《周易溯源》,试图在不涉及其思想内容的情况下,从文献学、考古学的角度来看《周易》这本书,包括它的《经》、《传》部分是什么时候形成的。结论平淡无奇,就是证明它是很早的,《易传》也比较早。《周易》经文我个人意见就是像《系辞》说的:“《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当文王与纣之事”。那么,有什么材料可以证明这个问题呢?
我过去曾经提出一个材料:北宋的时候在湖北孝感出土的中方鼎。中方鼎铭末有筮数,将它转化为易卦之后,正好说明铭文的内容,但这毕竟是个推论。前些时候,在陕西西安长安县西仁村出土了两个陶拍子,上面刻的卦数我觉得足以证明《周易》的年代了。我在这里给大家说一下。
什么叫陶拍子?在座有考古专家,都知道古代陶器是盘制,拿泥条盘起来,搁在陶钧上转,转的时候,得搓它、弄它。陶器表面上有时候要做成纹饰,就找一个东西来拍它,拍出纹饰来,这个工具就是陶拍子。陶拍子其实也是陶的,就像一个蘑菇形的东西。
长安西仁村这一带是西周陶窑遗址,关于陶拍子的简报发表在《文物》2002年第11期上,有两件,都是采集来的,是西周中期的东西。一件上有四个筮数,四个卦都是很清楚的,一个是《师》卦,一个是《比》卦,一个是《小畜》卦,一个是《履》卦。这就是四个卦,一个陶拍子有四个卦。另一个陶拍子有两个筮数,一个是《既济》卦,一个是《未济》卦。大家要知道这六个卦分成两组,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因为大家知道,《师》、《比》、《小畜》、《履》是《周易》上经第七、八、九、十卦;《既济》、《未济》是《周易》下经的第六十三、六十四卦。每两个卦是互倒的,把它们刻在一起决不是偶然的,这和《周易》经文的卦序一样。我们可以畅想一下,当时可能有精通易道的贤人,遭了难,给抓起来烧窑,他就刻了这些东西,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无论如何,从卦序等方面看,这证明当时不但是有经文,而且还有易学。
这些例子使我们看到一个什么问题呢?在孔子以前,不光是《诗》、《书》、《礼》、《乐》,甚至是《易》、《春秋》,都已经有了相当深厚的基础,而孔子以他的天作之才,集其大成,在各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而且开创私人讲学,所以说他是“集大成”者。
最后,我想用几分钟把我最近写的小文,也是我的想法跟大家讨论一下。我写了一篇文章叫作《孔子之言性与天道》,印在曲阜师大编印的《孔子文化研究》上。在《论语·公冶长》中有这样一段话:“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有人据此说孔子是不谈“性与天道”的,像孔子的高徒子贡都听不到孔子讲“性与天道”,可见孔子整天谈的都是政治、道德之类,不言“性与天道”。
我认为这完全是误解。为什么呢?现在我们知道孔子不但谈“性与天道”,而且谈得很多。马王堆帛书里面的《易传》、《二三子问》等都是讲“性与天道”的,新发现的《诗论》中谈“性”、“命”的也不少。我写这个文章的时候特别引用了吉林大学金景芳先生的说法。金景芳先生已经过世了,他整整活了九十九周岁,论虚岁,就是百岁的学者。他说这段话不是说孔子不讲“性与天道”,而是说“性与天道”是一个很难了解的问题,即便是子贡都以“不可得而闻也”兴叹。这就对了,这段话说明了什么呢?“性与天道”是很难了解的,子贡叹息孔子讲的有些他听不懂,他是客气的。最有意思的是,我们在马王堆帛书里看到了子贡跟孔子之间关于《易》的谈话,他们谈的就是“性与天道”。
“不可得而闻也”的意思,按我个人的理解,不是说听不见。古代的语言里面“听”和“闻”,“视”和“见”不一样,意思不同,层次也不同。我们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视而不见”不是说没有眼睛,或者是瞎了,或者眼花了,而是看了而没有辨别它。“听而不闻”,从耳朵来说可以听见,但从心里头理解才能叫作“闻”,所以“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是子贡的谦辞,说孔子关于“性与天道”之论深奥微妙,他自己也不懂。孔子实际是讲“性与天道”的,把孔子说成不言“性与天道”,这种解释是对孔子的根本贬低。郭店楚简《性自命出》一篇就是专门讲“性与天道”的,如果说这些不是儒门的,跟孔子没有关系,那就完全错了。
今天我讲的基本内容就是这么一个思想,孔子正是孟子所讲的“集大成”者。中国的学术渊源在前头是长得很,孔子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才有他的创造性的、根本性的新发展,是承前而启后。我讲的就是这些,谢谢。
李学勤:清华简关于秦人始源的重要发现
二○○八年七月入藏清华大学的战国竹简,性质主要是经、史一类书籍。其中有一种保存良好的史书,暂题为《系年》,一共有一百三十八支简,分成二十三章,记述了从周武王伐纣一直到战国前期的史事,将作为竹简的整理报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的第二辑发表。作者在整理过程中发现,《系年》有许多可以补充或者修正传世史籍的地方,有时确应称为填补历史的空白,关于秦人始源的记载,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知道,西周覆亡,周室东迁以后,秦人雄起西方,先是称霸西戎,随之逐步东进,终于兼并列国,建立秦朝,成就统一大业。秦朝存在的时间虽然短促,对后世的影响却相当深远。特别是秦人的文化,有其独具的特点,伴随着秦人的扩张发展,广被于全国各地。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很多方面不能不追溯到秦人,而秦人是从哪里来的,其文化有怎样的历史背景,历来有种种看法,是学术界争论已久的问题。
关于这一问题,长期以来的主流意见,是秦人出自西方。司马迁在《史记·秦本纪》及《赵世家》中,曾经详述秦的先世,讲到商朝晚期有戎胥轩,娶郦山之女,生中谲,“在西戎,保西垂”,看来秦人当时已在西方,并且与戎人有密切关系。蒙文通先生的《周秦少数民族研究》便据此认为“秦为戎族”。
然而也有一些学者持不同意见,比如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主张“秦之先世本在东方,为殷诸侯,及中谲始西迁”。这是由于《秦本纪》提到:“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徐氏、郯氏、黄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脩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这些国族,凡可考定的都在东方。近年这种东方说的代表作,是林剑鸣先生的《秦史稿》一书。出版于1981年的这本书,以为中谲只是“曾率一部分秦人替殷商奴隶主保卫西方的边垂”,不能说明秦人即是戎族。
中谲的儿子是飞(或作蜚)廉,飞廉的儿子是恶来,父子三代都是商朝末年的著名人物。《秦本纪》说:“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他们助纣为虐,史有明文,但他们给秦人带来怎样的命运,却没有文献记载。
清华简《系年》的第三章,具体回答了这方面的疑问。简文叙述了周武王死后发现三监之乱,周成王伐商邑平叛:
飞(廉)东逃于商盍(葢)氏。成王伐商盍(葢),杀飞(廉),西迁商盍(葢)之民于邾,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
“飞”就是飞廉,“”字从“甘”声,“廉”字从“兼”声,古音相近通假。“商盍氏”即《墨子·耕柱篇》、《韩非子·说林上》的“商葢”,也便是称作“商奄”的奄。关于飞廉、恶来,《秦本纪》云:“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是时蜚廉为纣石(使)北方,……死,遂葬于霍太山。”这和《系年》所记不同。
《系年》的记载,可以参看《孟子·滕文公下》:“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和《系年》一样,是说飞廉最后死在东方。
飞廉参与三监之乱,失败后东逃到奄。奄也即是《秦本纪》讲的运奄氏,属于嬴姓,飞廉向那里投靠,正是由于同一族姓。当时今山东到苏北的嬴姓国族都是反周的,《逸周书·作雒篇》说:“周公立,相天子,三叔(管叔、蔡叔、霍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嬴)以畔(叛)。……二年,又作师旅,临卫政(征)殷,殷大震溃。……凡所征熊盈(嬴)族十有七国,俘维九邑。”这充分讲明了嬴姓国族在这场战乱中的地位。
奄是东方大国,是商王朝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根据古本《竹书纪年》,商王献庚、阳甲都曾建都于奄,然后盘庚才迁到今河南安阳的殷。奄之所以称为“商奄”,大概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据《左传》,周初封鲁,“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杜预注:“商奄,国名也。少皞之虚,曲阜也。”传统上认为奄国即在今山东曲阜。不过奄的国境范围肯定要大得多,有学者主张奄相当周朝的鲁国,同奄一起反周的蒲姑相当周朝的齐国,可能是差不多的。
由《系年》简文知道,商朝覆灭之后,飞廉由商都向东,逃奔商奄。奄国等嬴姓东方国族的反周,飞廉肯定起了促动的作用。乱事失败以后,周朝将周公长子伯禽封到原来奄国的地方,建立鲁国,统治“商奄之民”,同时据《尚书序》讲,把奄君迁往蒲姑,估计是看管起来。但在《系年》发现以前,没有人晓得,还有“商奄之民”被周人强迫西迁,而这些“商奄之民”正是秦的先人,这真是令人惊异的事。
秦国先人“商奄之民”在周成王时西迁,性质用后世的话说便是谪戍。其所以把他们遣送到西方,无疑也和飞廉一家有关,因为飞廉的父亲中谲正有为商朝“在西戎,保西垂”的经历,并且与戎人有一定的姻亲关系。中谲、飞廉一家,本来也是自东方出身的。周朝命令“商奄之民”远赴西方御戎,完全不是偶然的决定。
认识到秦的先人是原在东方的商奄之民,以前与秦人始源相关的一系列问题都得到解释,例如:
在文献方面,《史记·封禅书》载:“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牲駵驹、黄牛、羝羊各一云。”秦襄公为什么自称主少皞之神,是由于少皞嬴姓,《说文》:“嬴,帝少皞氏之姓也。”《左传》讲得很清楚,封鲁的奄国之地又称做“少皞之虚”,秦襄公只是没有忘记国族的来源而已。
在金文方面,西周中期的询簋和师酉簋都提到“秦夷”,还有“戍秦人”,来自东方的商奄之民后裔自可称“夷”,其作为戍边之人又可称“戍秦人”。
在简帛方面,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的“苏秦谓燕王章”云:“自复而足,楚将又出沮漳,秦将不出商阉(奄),齐不出吕隧,燕将不出屋注。”所说是指各国的始出居地。秦出自商奄,正与《系年》所记吻合。这几句话后世的人们不懂,所以传世本《战国策》把“商奄”等都错误地改掉了。
《系年》的记载还有一点十分重要,就是明确指出周成王把商奄之民西迁到“邾”这个地点,这也就是秦人最早居住的地方。“”在战国楚文字中常通读为“吾”,因此“邾”即是《尚书·禹贡》雍州的“朱圉”,《汉书·地理志》天水郡冀县的“朱圄”,在冀县南梧中聚,可确定在今甘肃甘谷县西南。
西周初秦人的最早居地在这样的地方,由近年考古工作看,是非常合理的。甘谷西南,即今礼县西北,正为早期秦文化可能的发源地。2004年以来,早期秦文化联合考古队在礼县一带西汉水上游进行了遗址普查。2005年—2006年,又做了有针对性的调查,确认或发现了西山、大堡子山和山坪三座周代城址,见该队《甘肃礼县三座周代城址调查报告》(《古代文明》第7卷)。其中西山的时代相对较早,从遗址来说,其秦文化出现的时间约为西周中期,城的使用年代则在西周东周之际。2005年以来,在西山的发掘成果丰富,见《中国文物报》2008年4月4日所刊《甘肃礼县西山遗址发掘取得重要收获》一文。
西山位于礼县县城西侧,西汉水北岸的山坡上,还不是最早的秦文化遗址。由这里往北,没有多远便是“邾”的可能位置,有待勘查探检,这为今后的考古研究提供了珍贵的线索。
既然秦人本来是自东方迁来的商奄之民,最早的秦文化应该具有一定的东方色彩,并与商文化有较密切的关系,希望这一点今后会得到考古研究的验证。学生记者 潘可佳 张元智
李学勤:周文王遗言
编者按:为海内外学界瞩目的“清华简”整理工作,自去年7月份以来,于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有序开展,目前已初见成果。由于“清华简”“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是前所罕见的重大发现”,故本刊自今日起,开辟“解读清华简”专栏,给予关注。欢迎广大读者阅读,同时也期待学者们发表意见。
清华大学在2008年7月,经校友捐赠,收藏了一批极为珍贵的战国竹简。有关情况,我在2008年12月1日《光明日报》刊出的《初识清华简》小文中已经叙述过了。事实上,从7月15日竹简到校时起,清华就组建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对这批文物进行清理保护。已经知道,这批竹简的年代是战国中晚期之际,这一点已经碳14测定证实。文字风格主要是楚国的。简的数量,连同少数残断的在内,一共有2388枚,在迄今发现的战国竹简中为数较多。
由于数量庞大,文字难释,简又经过流散,需要缀合、排比、释读,整理任务无疑是沉重和长期的,何况技术性的保护工作还正在继续进行,目前要全面了解清华简的内容,还是不可能的。不过,从开始清洗竹简时起,在观察间总是不断有所发现,有些还确实是惊人的。这里想介绍给大家的,是我们最早编排起来的一篇简书,原来没有篇题,现据篇文试题为《保训》。
《保训》全篇一共有11支简,每支22-24个字,其中第2支简上半残失,还没有找到,不过篇文大体已经齐全了。这些简有一个特点,是简的长度只有28.5厘米,字体也有点特别,所以容易引起我们的注意。
这篇简书完全是《尚书》那种体裁,开头说:“惟王五十年,不瘳,王念日之多鬲(历),恐坠宝训。”大家知道,古代能在位五十年的王很少,刚好是五十年的只有周文王。《尚书》里的《无逸》记载周公的话说:“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因此,我们看到这第1支简,便猜测是指文王。后来找出后面的简文有“王若曰:发(武王名)”,设想就证实了。
篇文没有记出月份,只有日子的干支:“戊子,自靧(即頮或沬字,洗脸)。己丑,昧爽……”。这是文王发布遗言的准备仪式,和《尚书·顾命》所记周成王死前的仪式相似,只是简单一些。
文王对太子发讲了两件上古的史事传说,用这两种史事说明他要求太子遵行的一个思想观念——“中”,也就是后来说的中道。
第一件史事是关于舜的,文王说:“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迺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滋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
这段话讲的是舜怎样求取中道。由于舜出身民间,能够自我省察,不与百姓的愿求违背,他在朝廷内外施政,总是设身处地,从正反两面考虑,将事情做好。这使我们想到子思所作《中庸》所载孔子的话:“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近期首都师范大学黄天树教授有《说甲骨文中的“阴”和“阳”》论文,论证“殷人已能定方位、辨阴阳,有了阴阳的观念”(见《黄天树古文字论集》),所以文王提到“阴阳”并不奇怪。如果考虑到文王与《周易》的关系,更使我们产生不少联想。
第二件史事是关于微的。微即上甲,是商汤的六世祖。文王说:“昔微假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服厥罪。微无害,迺归中于河。”这里讲的是上甲微为其父王亥复仇。王亥与上甲都见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在甲骨文发现后,王国维等学者从《周易》、《山海经》、《纪年》等文献中钩稽出这段久已湮没的史迹:商人的首领王亥曾率牛车到有易地方贸易,有易之君绵臣设下阴谋,将王亥杀害,夺取了牛车。后来王亥之子上甲与河伯联合,战胜有易,诛杀了绵臣。
周文王所说微的“假中”,是什么意思还需推敲,但按《保训》,微由此把“中”“传贻子孙,至于成汤”,于是汤得有天下。和上面讲的舜一样,“中”的观念起了重要作用,这是《保训》篇反复强调的。
大家都熟悉,《论语·尧曰》载尧命舜:“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并云:“舜亦以命禹。”这与《保训》周文王所说有所不同,不过孔子确实重视中道,其孙子思所作《中庸》就引述了孔子有关的话,然后做了专门的发挥:“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把“中”提高到哲理的高度上来阐述,同时与“和”的观念沟通结合,有很大的发展。无论如何,《保训》的思想与儒学有共通之处,很值得探索研究。
谈到这里,自然难免牵涉到宋儒的“道统”论。朱子撰《中庸章句》,序的开首即讲“道统”,他说:“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朱子说的舜授禹之言,见于东晋以下流传的《尚书·大禹谟》,号称“十六字心传”,阎若璩等已经明辨其伪。现在看《保训》篇文,似乎尧舜以来确有“中”的传授,相信会引起各方面的兴趣。《保训》简的图片和释文,不久也会公布,供大家研究。
转自《新清华》
【金陵读书·经典常读】过犹不及——《论语》先进篇第十一《论语·先进篇 》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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