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义的通信帝国和软肋


文|强家宏

编辑|封成


孙正义等待T-Mobile和Sprint的合并,已经太久了。

久到他眼中的“第一接班人”,Nikesh Arora,从接手Sprint的相关业务到履历上出现“软银前总裁”的字样,这桩承载着软银帝国向“世界第一”冲刺野心的合并案,仍旧悬而未决。

而让Arora痛失“软银太子”宝座的,正是其在Sprint业务上的失手。

Arora其人,一路行来可谓是光芒万丈,波士顿学院和美国东北大学的兼职研究员出身,在谷歌的十年间,从欧洲、中东和非洲市场业务的管理者到带头负责拓展谷歌全球直销业务的首席商务官,他一步步走上谷歌高级副总裁的位子,同时也成为公司薪酬最高的主管高层。当然,更为孙老板看重的,大概是他在加入谷歌之前T-Mobile的首席营销官和董事会背景。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大概Arora也没想到,他会在软银迎来人生的“滑铁卢”。2014年,就在T-Mobile和Sprint的合并谈判接近完成之时,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提出关于“反托拉斯”的问题,交易冷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场交易的另一个主角,T-Mobile,却在合并案前途不明之时拿出大笔补贴招徕用户,而“倒霉”的Sprint直到2015年合并案告吹才反应过来,以优惠套餐的模式参与到这场已然失了先机的价格战当中,跟T-Mobile抢夺用户。

在过去的十年里,Sprint大部分时间都在亏损,用户不断流失,恶性竞争加上4G网络建设的高额费用,最终带来的是超过1000亿美元的沉重负担。

问题之严峻,出乎Arora的意料,可能就连孙正义本人,也没有想到。


01


“我是一个男人,任何一个男人都想成为第一。”

2012年10月15日,在宣布收购Sprint的发布会上,孙正义如是说。

言过其实吗?非也。他是外界眼中的“日本巴菲特”,2000万美金换来阿里上市后超1000倍的投资回报,他也是美国《商业周刊》笔下的“电子时代大帝”,当孙老板06年斥巨资并购沃达丰日本的时候,市场一片唱衰,软银股价暴跌60%,只因掩在沃达丰“日本第三大运营商”皮囊之下的,是“网络质量堪忧、内部管理混乱、员工士气一落千丈”的里子。

七年时间,孙老板把一艘家喻户晓的“快要沉没的船只”改造成为日本通信市场所向披靡的“航空母舰”,说是“点石成金”,也不为过。

让软银移动实现华丽转身的,是孙正义发起的电信价格战。

2006年10月24日,日本开始实施“携号转网”制度。巧合的是,在前一天软银移动公布了大幅调低手机通话资费的“金计划”,所有加入该套餐的用户,在软银网内互打电话、互发短信免费;2007年1月,软银移动又推出了著名的“白色套餐”,980日元的月租远低于其他两家4000日元的包月费用。

如果说调整资费的措施是点燃日本通信市场变局的火种,那大胆、激进的营销策略就是让软银移动扶摇而上的东风。其连续推出的几个电视广告都排在用户喜好的前列,到2007年夏天,软银销售门店的数量增加了25%,销售柜台的数量增加了45%,一时间,无数日本人转投软银的网络。2007年5月,软银的月净增用户数量超过了KDDI,成为当月日本净增用户份额的第一,软银正式进入上升期,并在此后多年保持着同样的增长速度。

当年有过旅日经历的人大概率会知道,长期以来,日本人很少使用国外品牌的手机,他们习惯的,是由移动运营商提供的垂直一体化的定制机,不管是摩托罗拉、诺基亚还是三星,都在日本销量惨淡。

直到iOS和Android这样的智能操作系统打破了运营商i-mode的垄断,孙老板敏锐地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商机。2008年,软银获得iPhone在日本的独家代理协议,等到2011年的夏季,软银移动发布的新品已经有九成以上是智能机了,而同期NTT DoCoMo发布的新品,智能机占比不过60%,KDDI只有43%。

对软银而言,智能机开放的生态和App经济是天籁般的福音。软银在自家发售的终端设备上内置了雅虎日本一键启动的按钮,不仅带来了新用户入网,还拉动了整个数据流量的使用,一个月内,用户在雅虎日本的每日搜索量增长了三倍,首页的浏览量更是增长了三十倍以上。

随着iPhone成为日本最畅销的智能手机,孙正义领导的软银移动成为日本市场上盈利状况最好的电信运营商。

孙老板能从眼前的生意中,看到未来生意的方向和发展前景,他是互联网经济的先知先觉者和受益者,从PC时代到移动互联网时代,一贯如是。


02


“我们正在进入一个被互联设备和传感器覆盖的全新时代,确保在美国各地都能便捷地连接上网,拥有世界级的移动网络,是我们实现无处不在的连接愿景的核心。”

这是孙老板向“世界第一”进军的战斗檄文,为此他不惜花费220亿美元从美国卫星电视巨头的手中抢到Sprint的控股股权。按照孙老板的计划,他想将这家美国第三大无线集团与排名第四的T-Mobile合并,与电信市场的龙头企业Verizon和AT&T分庭抗礼。

合并后的新公司将拥有1.3亿用户,以及31%的全美市场份额,成为超越AT&T的全美第二大运营商。

一如既往的大胆,好似上个故事的翻版。正如软银日本手机部门首席财务长藤原和彦指出的那样,“Sprint现在要做的,与我们不久前面临挑战时要做的非常相似,我们以前曾经历过这些。”

孙正义2000年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过,“网络上,一切东西变化都太快了,所以你不能走寻常路。”

一语成谶。

事情最大的变数在于,奥巴马治下的FCC

(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变得越来越信奉干涉主义,而这种变化,早在2011年就有了征兆。就业、竞争、自由市场和消费者成本这些本不在FCC考量范围之内的指标被纳入议程,因此他们将价值390亿美元的AT&T与T-Mobile合并案推向行政法官进行审查和听证,这是FCC在反对一项合并案时的惯常做法。

孙正义本该考虑到这一点的,遗憾的是他没有,又或许是他在三思之后觉得自己有能力让这笔交易在FCC获得通过。

当被问及“如果Sprint不能完成对T-Mobile的收购,你将怎么办”时,孙老板的言语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不可一世的狂妄,“我们需要一定的规模,而一旦我们的规模达到了,这就是一场三个巨头之间的较量。我希望进行一场真正的战斗,而不是伪战斗,如果我不能进行一场真正的战斗,我将发起大规模的价格战。”

大概在他的眼中,打开美国市场会成为他34年职业生涯最为辉煌的时刻。而Sprint正是那块协助软银走出日本的踏板,他将亲手缔造出一个全球性的通信帝国。

事与愿违,至少从2014年华盛顿监管机构传递出的信息来看,他判断失误了。此时分析师的言论愈发悲观,“不等到2017年新总统入主白宫,Sprint与T-Mobile的合并就没戏。”

事情的发展脉络,恰合外界预期。过去十年间一直令客户和股东失望的Sprint,不但没能成为第二个沃达丰,孙老板在美国的这笔投资反倒变成集团最大的包袱。

死马当作活马医。孙老板只得将Sprint作为一项独立业务来经营,他照搬了沃达丰在日本的套路,然而这次,降价并未像在日本那样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因为他的对手,T-Mobile,早就在这么干了。

大把烧钱只是减缓了Sprint用户的流失速度,到2015年秋天结束的时候,Sprint的负债已经高达296亿美元,比它本身的市值还要多100亿美元。

孙正义是天生的冒险家,迄今为止,他的所有豪赌都赌赢了,但Sprint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人生中第一个重大失败。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2017年1月,奥巴马卸任,新上任的特朗普总统似乎没有什么理由阻止Sprint与T-Mobile的合并,双方的合并对于两家公司的长期发展、营收增长、股价上涨,以及特朗普强调的本地化方案,都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孙老板撑起美国电信市场鼎立之势的梦想,似乎有了新的希望。

假象,而已。这次问题的焦点,不再是来自监管机构的反托拉斯问题,而是转移到了“由谁来控制合并之后的公司”上,来自T-Mobile的官方声明中出现如下字样,“虽然合并潜在的规模效益仍具有一定吸引力,但它给T-Mobile股东带来的好处并不明朗,我们还是决定各自前进。”

显然,蒸蒸日上的T-Mobile,已经不甘心当一个配角了。

03


“我是孙子的后代,血液中的祖先在召唤我,站在这里,我感到自己已经取得的成绩是何其微不足道。”

这是孙正义1996年第一次来到中国,站在长城上,踏着脚下的方砖,扶着墙上的条石时,发出的肺腑之言。

时过境迁,孙老板恐怕不再惦念自己口中的那片所谓“故土”了。

5月22日,BBC报道称,据一份源自英国芯片设计商ARM的内部文件,员工暂停与华为及其子公司的“所有在履行的合同,授权许可证和任何在商谈中的合同”,以遵守最近美国的贸易禁令。该公司在一份备忘录中表示,因为其设计包含“源自美国的技术”,因此,它认为自己受到了特朗普政府对华为销售禁令的影响。

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大家更常听到的是苹果、高通这样的技术公司,似乎很少有人了解ARM是谁。一言以蔽之,ARM公司本身并不生产芯片、处理器等硬件设备,只负责设计包含指令集架构、微处理器、图形核心、互连架构在内的IP搭建,然后将技术授权给其他诸如半导体、软件或是OEM厂商。

目前全球有超过九成以上的智能手机与平板电脑采用ARM架构,我们熟知的三星Exynos处理器、高通的骁龙处理器以及苹果的A11芯片、华为的麒麟芯片,无一例外,均属ARM阵营。这家成立于1990年的芯片设计公司,曾是英国最大的上市科技公司,只不过它在2016年9月被孙老板以243亿英镑的天价收入囊中。

孙老板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他抛售了阿里巴巴、芬兰游戏商Supercell和GungHo在线娱乐的部分股权,筹集了“以万亿日元计算”的资金,来完成这场关于“核心业务领域头号企业”的收购。

可硬币有两面,软银在获得技术领域巨大影响力的同时,财务状况再度恶化。即使孙正义口口声声“货币宽松释放的资金将继续保持充裕”,他的帝国已是危险重重,暗礁密布了。

形势比人强,时间来到2018年的夏天,T-Mobile超过Sprint,成为美国第三大运营商。几乎在同一时间,孙正义做出让步,T-Mobile与Sprint的合并,被第三次提上议程。

只不过这一次,新公司CEO变成了T-Mobile的首席执行官John Legere,总裁兼首席运营官也由T-Mobile的Mike Sievert担任,董事会主席花落T-Mobile的大股东,德国电信主席Tom Hoettges之手。

时至当日,这场由孙老板发起的并购交易,他的存在感几近于无。他和Sprint的首席执行官Marcelo Claure的名字,也只是出现在了新公司董事会成员的名单之列,就连新公司的名字,也叫做“New T-Mobile”。

为了让合并案获得总统的支持,Sprint甚至做出了“在合并完成后的三年内,部署5G网络并覆盖97%的美国人口,在六年内覆盖99%的美国人口”的承诺。特朗普还在当年的6月表示,孙正义正计划将其在美国的投资增加到720亿美元,远高于之前承诺的500亿美元。

孙老板处理掉Sprint这块烫手山芋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

然而不多久,一群美国议员上书特朗普,他们在信件中写道:“这些公司实际上是外国资本所有,其一还与中国方面的资本维持着长期且紧密的联系,于是全面以及强硬的国家安全调查非常有必要。”大意就是希望对美国电信运营商T-Mobile并购电信运营商Sprint的行为进行更严格的审查,于是T-Mobile与Sprint的第三次合并,又双叒叕一次被搁置。

2018年的冬天,软银表示“将逐步更换由华为设备支持的4G网络,转由爱立信、诺基亚提供基站设备”,并在其国内5G网络基站的部署工作中拒绝了华为的参与,逐步拆除了华为的5G设备。

效果显而易见。今年5月,FCC主席Ajit Pai松口,向该委员会建议批准T-Mobile和Sprint的合并,这被市场视作是“交易获得批准的入场券”,因为在历史上,美国司法部的反垄断部门从未出现过与FCC意见不合的情况。

消息一经公布,Sprint飙升27%,录得逾一年半的盘中新高。

好景不长。6月11日,包括纽约州在内的数十州检察长发起诉讼,目的就是阻止这桩价值265亿美元的合并案,理由是该交易将使得全美主要移动网络运营商的数量从4个减到3个。

尽管在此前,两家公司已提出“出售预付费移动网络品牌Boost Mobile”的方案,以降低合并后两家公司在预付费移动网络市场中的份额,有意思的是这些资产的潜在买家正是同孙老板抢夺Sprint失败的Dish。

孙老板的回应也挺有趣。他11天后在台北出席活动时表示,“我从来没有授权ARM断供华为,并且ARM也并未真正停止与华为的合作,ARM目前只是在遵守美方‘禁止25%以上技术来自美国的外国公司与华为合作’这一禁令,未来仍有许多可能性。”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通信帝国的梦做了太久,孙老板似乎到了梦醒时分。

2018年12月19日,软银剥离其移动电话部门,使其单独上市,成为日本史上最贵的IPO;6月22日,孙老板又在台北出席活动时表示,希望在五年内让ARM重新上市。

路漫漫其修远兮,亏损了十年的Sprint的重建,已渐行渐远,唯一的悬念,大概是孙老板何时能从他的藩篱中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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