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病后悟出的真理

一年前,刚见到尚玲的时候她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精彩”的意思。

我的学生雅宁把她带到面前,我见到的是一个面色黄黄身形瘦削、眼神中带有一股怯惧的女子。雅宁说她原来在中国音乐学院进修过声乐课,如今孩子大了,她想继续学习歌唱,将来回家乡去,希望能开一场个人演唱会。

想法很好啊,但是能力怎么样呢?我打开钢琴,让她唱几声给我听。她怯怯地看看我,又转头看看雅宁,随着琴声张口唱起了音阶。尚玲的声音似乎有过一点歌唱的基础,但是音色不够明亮,气息不足,明显缺少练习。总之,这样的程度,谈何开音乐会?当然,这话是不能立刻说出口的。

再来的时候,我们在上课之余聊起了天,我发现尚玲是很能聊的。她来自西北,居住的地方名声响亮:敦煌。那里是青海油田的一个后方基地,她是那里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师。两年前,她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随着丈夫来到了北京,开始新生活。为什么要提前退休呢?因为她病了,乳腺癌。

我吃了一惊,联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状态,这一次都可以解释得通了。想一想,任何一个普通人,当被宣布罹患癌症后大概会经历什么样的恐怖经验,无论身边的人怎样的帮助怎样的安慰都无法改变被绝症侵袭的命运,这个对命运的抗争说到底都是一个人的征战一个人的对抗,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的思考一个人的决定。这或许是人一生中最严峻最沉重的生命考验。

然而,看起来柔弱的尚玲抵抗住了这一切,来到我身边时,她已经成功走过死亡通道,回到正常生活中了。

尚玲说她患病之后,做了无创手术,身体并没有被切除任何部分,而最重要的是,她在病后悟出了一个真理,其实人生的一切都不重要,实现自我才最重要。“我想要为自己活一回了,吴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十分笃定的。

果然,尚玲是我的学生中态度最认真的一个。她遵守时间,从不迟到,她按时上课,从不缺课。课上,她非常仔细地做记录,每节课都会用手机做录音,回去练习的时候听着录音自我监督。在这样的学习态度之下,尚玲的进步是飞跃式的。大约半年之后,她说她在敦煌的工作单位新修建了一个小音乐厅,落成后要进行一次暖场的演出活动,领导同事都知道她在北京跟吴霜老师上声乐课,希望她回去参加一个节目唱几首歌。我当下鼓励她去:好机会啊!你现在有几首歌唱得不错,可以去亮一下相了。

六月份,尚玲身穿着白纱绣花的演出服,站到了家乡的小舞台上,成功演唱了两首歌,吐字清晰,声音柔和平稳,没有紧张没有抖动,台下的观众都是她熟悉的老同事老朋友,听着她的演唱,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震动。这是那个患了癌症以后的尚玲吗?

那天我也在现场,因为从没去过敦煌的我在尚玲的力邀下,和她一起去了她的家乡。她对我说,北京的孩子多幸福,他们可以轻易就请到您这样的课文作者来到他们中间见面交流,我们那个边陲小镇的孩子们真可怜,这样的机会太稀少了。我的一篇散文有幸入选了全国小学六年级的语文教材,听了尚玲的话,我决定和她一起去一趟她所说的边陲小镇,去和那里的孩子们见见面交流一回。那一次的旅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见识了敦煌的神秘伟大,在和孩子们的交流中得到了许多快乐,并且看到了尚玲登上舞台成功完成了演唱。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尚玲,她得到的不仅仅是被肯定,她感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不久前,尚玲对我说,她要短暂停止两周的课,因为她要用这两周去修另一门功课。我问那是什么?她说是一个模特研修班,她想要提高一下自己的仪态,“吴老师,两周以后我再回来跟您上课的时候,可能我的综合状态又会有个提高了呢。那时候,我想要唱那首普契尼的咏叹调《我亲爱的爸爸》哦。”她说。尚玲啊,你的生活真的是越来越精彩了。(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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