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自家”医院的温度

烟花三月回故乡,要见的人、要去的地方很多,我选择去医院。

这是我们“自家”的医院,造福桑梓,惠及百姓,在庄市横河堰已屹立了整整一百年。门口有一本翻开的“书”,刻着:“一九一九年,叶雨庵、庄鸿来、陈理臣、赵友笙、陈兰荪、包大孝等众多本土旅沪义士承慈善之使命,筹款始创同义医院。”反复读着这段文字,眼中升起了薄雾。

往事历历。 那时我还小。村里有个烂脚阿松(叔)。他不能下田,穷得连老婆都讨不起。他常坐在门口,搁着腿声声长嚎,人都躲着走。那天,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人,阿娘说,医生来救阿松,我们送水去给他们喝。

阿松坐在竹椅上,医生蹲在他面前,解开包着的破布,一股臭气直冲过来,我赶紧捂住嘴,医生却像没鼻子似的,纹丝不动。那腿上白花花一片,是蛆!医生用镊子小心地拨,好一会儿,才除尽白色,只见血淋淋的腿在抖,看得我胆战心惊。医生向阿松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只记住了那双眼晴弯弯的,笑意盈盈。后来医生还来过好多次,直到阿松健步如飞。同义医院规定医生出诊每次要收一元大洋,但对穷人送免费诊券,阿松不用付一分钱。

不久阿娘发“瘤火”,腿又红又肿,痛得死去活来,还发高烧,族叔用脚划船把她送到同义医院,我也去了。阿娘没法走路,叔又背不动她,他去找人帮忙。一位护士见他团团转,叫来医生。医生走到船埠头,下船给阿娘看病,还打了针。他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轻声细气,我一看就喜欢,伸出小脚要医生也给我看看。医生笑了,笑得真好看!只去了一次,阿娘的“瘤火”就消了!

过了好多年,我回老家养病。我去同义医院,童医生陪我去照X光,他说,现在有特效药,这病能治好,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正是困难时期,每次只能开两天的药,鱼肝油只能开12粒,我只好隔天跑医院,一来二去,和童医生熟了。每次去,他都会和我聊会儿天,不聊病,而是聊文学。我在镇上没熟人,去医院竟成了一件开心事。

病需静养,还要加营养。正是最难熬的日子,吃饱都不易,哪来营养!周日清晨童医生来敲门,他拿着两根竹竿说,今天我陪你去钓鱼。 我们坐在河边,太阳明晃晃的。童医生教我把蚯蚓拍昏,装上钓钩;又把鹅毛管剪成一段段,串在钓线上。他温和地说,要心静、身静、钓竿静,才能钓上鱼。养病也是这样,静下心来,病才会好起来。一个夏天,几乎每个周日,童医生都会带我去钓鱼,每次总有收获,这收获,当然不仅仅是鱼。我烦躁的情绪不知不觉褪去了,病也稳定了下来。而童医生并不是我的亲友,他只是一个大夫!

外公陈兰荪先生参与创办的同义医院,是完全的民办医院,自始至终却不以盈利为目的,其宗旨是“为同乡竭尽义务”。众多乡贤连续几十年前仆后继出谋划策、筹资捐款,即使年年亏损,依然能维持,且初衷不改。医生们为此情所感,个个慈眉善目,把患者视作亲人。

这是一家有温度的医院,虽已易名为康宁医院,但处处仍是经久不息的人文回声。老楼尽旧庭,随处一欣然。院长对我说,欢迎回家。(叶良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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