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时·静心疗愈睡眠音乐会
“ 专访音乐家张康明、
演出制作人蔡上
采访:卢凌煜(人文学院)
摄影:冯思源(新雅书院)
3月17日晚,“明时·静心疗愈睡眠音乐会”在新清华学堂连演两场。伴随着音乐家的演奏,许多观众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音乐何以能够帮助睡眠、抚慰心灵?睡眠音乐会有什么用意与巧思?带着这些问题,我们采访了音乐家张康明、演出制作人蔡上,再探睡眠音乐会背后的秘密。
一、当音乐家决定“催眠”
Q
首先请您简单介绍自己。
张康明:我长期从事的工作是芭蕾舞的钢琴伴奏和音乐指导。在20多年的芭蕾舞音乐工作当中,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契机,能够去探索舞蹈和音乐之间的连接性,以及即兴音乐乃至创作音乐的能力。除此之外,我从20岁左右开始自己系统钻研作曲以及电脑音乐编曲。所以如果你让我自我介绍我是谁,可以用时髦的话说是音乐制作人、独立音乐人。我什么音乐都写,游戏音乐、电影音乐、广告音乐,这是我的生存方式。
但冥想音乐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因为我自己对宗教哲学蛮感兴趣,在差不多10年前有学过系统的催眠,同时我看了挺多心理学以及宗教方面的书,逮着比较感兴趣的就会去看。当我学完催眠之后,我在想是否能够有一个契机,把催眠、冥想和音乐结合在一起,就出了一张专辑《寻世》。后来没有想到,《寻世》连续两三年的收听量都很高,并且好评很多,还真不是水军。
我个人的音乐创作风格,大家听过的都会知道是以“好听”为主。包括芭蕾舞课堂音乐,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这个音乐不仅可以在舞蹈课堂上使用,也可以开车的时候听,它要有可听性。我的睡眠音乐情绪很低,这是我刻意为之的,但同时要表保持音乐的可听性。不管给你端上来的是一盘牛排还是一碗绿豆汤,清淡的绿豆汤也要让你喝了一口想再喝一口。
Q
如何产生了“睡眠音乐会”的想法,为什么要请观众到剧场或音乐厅里来“睡觉”?
张康明:当时我们发现在网上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听这样的音乐,并且收听量可能晚上会比较多,我就和制作人商量,能不能把这种音乐放到舞台上面来?其实从音乐人的角度来讲,我都希望在舞台上表演和呈现自己的音乐。从更广的意义来讲,我们希望大家可以通过这场演出关注到“睡眠”这件事情。
为什么很多人睡不好?因为他们不关注睡眠,不把睡觉当回事,白天各种high,到了晚上12点想睡觉了,还要一直刷短视频,一直到手机掉到脸上砸醒。就算关灯了,刚才刷到的各种东西还在头脑里面,想停也停不下来。这就是理性和感性的差别,在心理学中是潜意识和意识的差别:理性上我该睡觉,但是感性我还不想睡觉,我还想再点个羊肉串。另一方面,对于睡眠过度关注,以至于焦虑紧张,这也不行。其实我们要知道,大脑需要的不一定是睡着,而是要休息。哪怕对于睡觉本身也不要有执念,持着这种心态反而就容易睡着。
Q
在睡眠、心理健康等等都成为问题的今天,医学、公共卫生、心理学等等学科方法已经介入。那么您认为音乐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它能起到什么特殊作用?
张康明:音乐可以在几乎无副作用的情况下,直接作用于较深层的潜意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抵抗听音乐,尤其是这种很舒缓的音乐,如同一个人不太会拒绝别人给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音乐可以绕开谈话治疗当中很多对立性的逻辑思考。你要在逻辑思考当中把一个人绕过来,要给他归纳很多问题。但是你的话,他在理性上知道,但是他在情绪上或许没有知道。但如果他的情绪直接get到那个点了,他可能自己就把很多东西给化解掉了。而且在一个半小时的音乐会过程当中,音乐是不断给他暗示的。如果你在一个人耳旁跟他说一个半小时“你要想得开”“你要想得开”,可能不是他疯掉就是你疯掉。音乐会可以通过精细的和声、旋律、器乐编排,并且严格控制音乐的可听性和优美性,从而让他在内心很有安全感、很温暖的情况下,给大脑做了一个深层按摩。
二、明时·静心疗愈睡眠音乐会
Q
音乐会将会用音乐带观众进入七个场景、七重梦境,这些梦境或场景的设计思路是什么?音乐是如何呈现、如何让观众想象这些场景的?
张康明:七重梦境其实是根据音乐的安排来想的名字。说白了当你睡着后,说不明白到底是几重梦境。但是听了音乐会你就知道,从最初的钢琴渐渐进来,到古琴进来,再到箫进来,我本身在进行音乐会的非常细微的丰富安排。为什么非常细微?因为你要睡觉,我一定不会做非常复杂且幅度非常大的音乐安排;在乐器转换的时候,我非常谨慎地考虑到,不要让观众在意识中感觉到突然的大变化。但为什么还有丰富安排?我是希望哪怕你不想睡着,不想戴眼罩,就想睁眼听我这个人弹琴,你也仍然能感受到整个音乐会的可听性和稳定性。
Q
音乐会以钢琴、古琴和箫等乐器为主,为什么选择这些乐器?
张康明:最早的音乐会我有请过二胡,后来发现类似于二胡、小提琴这样的弦乐器,有那种滋滋的声音,音高比较高、略亢奋。但睡觉是尤其要低沉,所以我后来把二胡换成了箫。箫有那种毛毛的、悠悠的、哑哑的声音,不像竹笛那种很清亮的声音。箫的声音特别有中国传统的感觉,很含蓄,没有侵犯性和挑动性,是渐进渐出的。与音乐的写作配合在一起,就会有相对不错的舒缓效果。其实我在写这些曲子和做demo的时候,我自个儿都要睡着。写两个小时就开始打瞌睡,因为节奏真的很舒缓。
古琴曲子当中也会有一些情绪亢奋的东西,但我跟写古琴曲子的老师说,你不要把动态拉得大,因为这不是观众都在盯着你的演奏,你不要表现力非常强。所以我们竭尽所能做到,在音乐会现场上不展现自己,要接近一种“无我”的状态,这对我们这些搞音乐的人是一种心性的考验。
Q
“明时”作为现场音乐会,在流程编排、舞台布景等方面有什么特别的设计?
张康明:虽然“睡眠音乐会”看起来是噱头,但是在音乐会现场,我们最不玩的就是噱头。我们没有各种很炫的灯光,不搞各种很奇怪的声音,不彰显音乐人有多大能耐去玩音乐,而是采取最接地气、最能安抚人心的方式。不管你是否睡着了,但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所谓的心灵疗愈效果的。其实最大的疗愈是自我疗愈,你的内心有能量的时候,你自己会解决的很多问题。音乐是在深层面去唤醒自己,催眠也是一种唤醒,在潜意识当中去帮你改变很多东西。
蔡上:其实最早在英国做睡眠音乐会,他们的音乐是更符合西方人的音乐逻辑的,基于古典室内乐的表现方式,再加上一些 New age风格或者是实验风格的电子音乐。那么当时作为一个观众和体验者,我很难睡着,因为它不符合东方人的睡眠逻辑和审美。但是它的氛围做得很好,做了很多周边的布置,比如还有床头柜和床头灯,把节目的海报做成了晚上睡前要翻阅的报纸。但是我们想做纯中式的,给中国人听的睡眠音乐会,拔除一些冗杂的东西,化繁为简,让大家真正集中注意力,戴上眼罩、闭上眼睛,真正去体验睡眠本身。
音乐会开头有催眠导入的环节,到最后还有一个唤醒环节。我常年在策划音乐会,实际上睡眠音乐会也是在传统音乐会的框架之上设计出来。我们把唤醒环节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类似于催眠导出,加上海浪之类的音效、灯光舞美的设计;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返场部分,把唤醒环节和传统音乐会的返场环节结合在一起了。最后会有2-3首曲子,而且是逐层递进的,到最后彻底唤醒大家,就是要跟大家一起鼓掌、一起互动合唱。之前在巡演中有过一个案例,缺失了一个环节,观众可能就会很懵,会在想到底现在要不要鼓掌。甚至可能就没有完全醒过来,大家撤场走了,到了地库去开车,然后车就剐蹭了。
Q
在现场演奏过程中,您自己有什么样特别的感受?
张康明:我会蛮舒服的。当我感觉到观众都很安静,并且他们沉浸其中,我心里也会蛮定的。当我看到有观众看手机,我就会想:他们为什么不睡觉?但是每次演出大部分观众都很不错。而且在最初几场演出的时候,我们没有提醒观众,坐席观众的手机会不断地掉到地上,因为他没想到、没准备自己会睡着。所以后来音乐会开始前我一定会先提醒大家把手机放在固定的口袋或者包包里。
在音乐会当中设立卧席,在剧场或音乐厅躺下来,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创新且大胆的。但对我而言观众都是一样的,观众躺下来的时候我内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虽然没办法做到完全的“无我”,但要尽力把自己的表现力以及张力放到最低最低,用安静来掌控全场,而不是用音乐的激情来掌控全场。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躺下来,最好你们全部都能睡着。
Q
观众的临场反应对于您的现场演奏有没有什么影响?以往演出有即兴发挥的成分吗?
张康明:悄悄地告诉你,很多地方有即兴发挥。当你看到观众不同反应的时候,你在音乐上有什么样的处理?艺术的核心是感觉,没有感觉就没有艺术,任何艺术门类无非是用艺术技巧来表达那个感觉。人也必须处在某种感觉和情绪之下才能睡眠。当我感觉到现场观众的睡眠程度不高——可能这里有人翻个身,下面有人咳嗽一下,这都是会发生的——这时候音乐要如何处理?能否通过音乐再继续把情绪往下拉?你如果睁着眼听,会觉得音乐很散,他不过就是随便按了几个音而已。但这几个音是有精心设计的,甚至是在瞬间精心设计的。这一定是要有修养的,内心要有很多音乐、心理学、哲学的积累,你才能在瞬间给到感觉不一样的东西。
国内音乐会的现场,即兴成分其实是很少的。但在古典音乐演奏过程中,像巴赫那样的作曲家可能会空一段出来,装饰音也写得不是那么全,就是让演奏家去即兴的。所以有些钢琴家连演三天,也会有人连听三天,因为每天都会不一样。今晚如果你能看两场,你会听到很多都不一样,都是一个调调,但都是会有变化的。
蔡上:这就是Live的魅力,有很多的不可预见性。现场和录音的区别就是它有很多的出乎意料的地方,有些是好的,有些对于艺术家来说可能是灾难。艺术家的价值在于,他可以在现场的一些突发状况下,用他手上的技术或者内心的积淀去做调控。
Q
在演出过程中,有没有一些让您印象深刻的观众反应和反馈?
张康明:以前有人打呼噜了,我那时候本来在中低音区弹,发现有人打呼噜,我就刻意跑到高音来了几个音,那个人没有醒,但就没有呼噜声了。有时候比较晚的演出,到了大家睡眠的时间点,呼噜声怎么都压不住,我就让大家该怎么睡怎么睡了。
蔡上:因为演奏只占用乐池,整个主体舞台全部留给观众躺着。当灯光全部暗掉,只有蜡烛的星星点点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超乎以往现场音乐会的状况会发生,我在后台或者操控间里能看到。比如说有一场是情人节,因为卧席都是单人床,有很多情侣或者couple趁着“夜色”就悄悄地睡到一起去了。你看到就会觉得很幸福,两个人拥抱着去听,或者从头到尾手牵着手没有松开过,等音乐结束了之后那个男生又悄悄跑回原位了,就很感人又很好玩。相当于在这样全黑的环境,音乐作为他们的背景音乐,我们也给观众一个更加自由的空间。
去年在疫情特别严重的情况下,我们还巡演了三十场,上万人次的观摩,也有很多不同类型的状态和反馈。很多观众就跑到张康明老师的音乐平台主页去留言,相当于变成了一个树洞,写自己很多的所想所感,还有生活中遇见的一些事情。在过去的一年有过很多这种特别好玩的经历,你会发现我们真正在近距离地接触人们的内心。
三、功能性音乐会的无限可能
Q
除了睡眠音乐会,未来还有什么演出制作计划?
蔡上:一开始我们制作音乐会的时候,本身就不是打算做传统的、观赏性的音乐会。我们做的是功能性音乐会(functional concert)。它的不同之处在于,你在线下空间接受了很多次的浸润式音乐体验,再去结合线上的睡眠音乐,长久以来坚持一段时间,可能真的会改善你的睡眠。这是北京、上海的一些专家,还有观众反馈,真实看到的结果。所以未来我们可能会把它做成长期驻场的演出或是课程,就像你做瑜伽或是健身操,每周都可以去疗愈,观众可以反复来听。通过做这种类型的音乐会,你可以看到很多打破传统剧场观演模式的方式。就像打开了一扇门,后面还有更多有趣的玩法。
我们也在尝试做“处方音乐”,未来也会有针对不同类型的睡眠需求,比如说午休。今年我们还要去策划一个通宵的线上直播音乐会,当然不是张康明老师一个人来演奏。这样你睡觉前戴着耳机或是把手机放到枕边,伴着音乐入眠,等你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候,这哥们儿还在那弹琴。
张康明:然后这哥们儿要倒三天时差,音乐家的睡眠成问题了。(笑)
睡梦虽醒,余音未绝。我们对于睡眠、心理与精神健康问题的关注也不会就此停止。未来我们还可能在清华园的草坪和露天广场上,听见抚慰人心的音乐,寻找自我疗愈的方式。不妨慢下脚步,敞开想象,给自己的大脑和心灵留下深呼吸的空间、深度睡眠的时间。
新清祝您早安,午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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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卢凌煜
图文编辑:麻嘉沛
审核:杨淼、田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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