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说到底，就是为了一个“吃”字。吃是人的天性，无论是才子佳人，还是贩夫走卒，都逃不过一个“吃”。所以，在宋人的诗中，总是藏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字里行间中，我们又能捕捉到富阳美食的影子。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一千年前的舞榭歌台，如今都已经寻觅不到了。只有那些藏匿于寻常巷陌的酒菜面饭，在一代代手艺人的坚守之下，传承了下来。让我们有机会品尝到宋人曾经赞许过的美味，让我们与苏东坡、陆游他们之间产生了些许心灵上的共振。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芽姜紫醋炙银鱼

▲江鲜大会“江鲜第一锅”  朱啸尘/摄

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年），在山阴闲居了五年之久的61岁的陆游被朝廷重新启用，任命为严州知州。陆游到临安向宋孝宗辞行之后，乘坐一叶小舟，从钱塘江逆流而上，然后在钱塘江、富春江与浦阳江交汇处的渔浦住了一个晚上。夕阳西下，当时的山水很美，当然陆游的心情也很美，于是他发出了“渔浦江山天下稀”的感慨。

若干天后，严州知州陆游陪着一群客人游览严子陵钓台。在与众人分手之后，老诗人在船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莫名地回忆起了他在渔浦的那段经历。不过，更令他魂牵梦绕的，是他在渔浦船上吃的那顿晚饭。

“逍遥富春饭，放浪渔浦宿。送老水云乡，羹藜勿思肉。”

在船上，自然是吃不到肉的。不过江鲜管够。从富春江里新鲜捕捞上来的鱼，不管怎么烧都美得很。再搭配上煮得烂烂的野菜羹，喷香扑鼻，吊人胃口。热热乎乎的一碗下肚，好喝得不得了，哪里还会去想着吃肉呢。

说到富春江里的鱼，首屈一指的莫过于鲥鱼了。鲥鱼有“鱼中之王”之誉，鲥鱼中又以富春江鲥鱼为最。《雅俗稽言》云：“鲥鱼一名箭鱼，腹下细骨如箭簇。出富春者尤美。”从海里回流到富春江里的鲥鱼，鱼鳞之下储藏有丰富的脂肪，丰腴柔美，口感极佳。东汉初年，严子陵向刘秀提出来要回富阳隐居的时候，给出的理由居然是舍不得富春江里的鲥鱼。

和严子陵一样，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也是鲥鱼的拥趸之一。

“四月时鱼卓浪花，渔舟出没浪为家。甘肥不入罟师口，一把铜钱趁桨牙。”

梅尧臣是富阳人谢涛的女婿。近水楼台先得月，娶了个富春江边长大的老婆，鲥鱼自然就成了他下酒的佳肴。

大文豪苏东坡也十分喜欢用鲥鱼佐酒。宋代人喜欢取诨名，苏东坡还给鲥鱼取了个绰号，叫“惜鳞鱼”。据《调鼎集》记载：“其性爱鳞，一与网值，帖然不动，护其鳞也。起水即死，性最急也。”

“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

苏东坡吃鲥鱼，喜欢用炙的方法，也就是烧烤。在宋代的时候，煎、炒、烹、炸，四种烹饪手法已经全都普及，而且爆、溜、炖、腌、卤等更加复杂的烹饪技术也逐渐成熟，但是宋朝人最喜欢的，还是脍与炙。“脍炙人口”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脍其实就是生鱼片。中国人吃生鱼片的历史悠久，在《诗经》中就有“炰鳖脍鲤”的内容。相传富阳人孙权也喜欢吃生鱼片。他曾与术士介象讨论什么鱼做生鱼片最好，介象推荐鲻鱼。孙权叹息道，鲻鱼出在东海，可望而不可及。于是介象让人在大殿中央挖出一个小坑，灌满清水，随即从水坑中钓出鲻鱼来。

不过宋人吃的生鱼片，大多是用淡水鱼做的，如鲤鱼、鲫鱼、鲷鱼、鲈鱼等，北宋诗人刘攽称“鲂鱼如玉鲙第一”。宋代人将生鱼片称为“鱼鲙”，片得很薄的各种鱼鲙是宋代美食家眼中的绝美食物，他们吃鱼鲙要蘸橙齑，也就是用梅子做成的一种酱料，有时候还会就着姜蒜和醋一起吃。苏东坡、陆游、欧阳修、梅尧臣等宋朝大文豪都是鱼脍的忠实爱好者，富春江里的鱼他们恐怕没少吃。

千金沽酒酬春风

吃肥美的富春江鲜，最搭的莫过于纯正的米酒。陆游就爱喝富阳的米酒。他在《忆秦娥》词中写道：“富春巷陌花重重。千金沽酒酬春风。酬春风。笙歌园里，锦绣丛中。”

南宋抗金名臣郑刚中路过青江口的时候，正是当地人吊酒的时节，一路飘逸着酒香。

“梨枣迎霜树压黄，盖茅新屋渐成行。人情喜见兵戈息，路上时闻酒瓮香。”

宋朝的时候，做酒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将米饭蒸熟，放凉，拌上酒曲，让它发酵，发酵到一定程度，米饭都变成了酒糟，用酒筛过滤掉，放进坛子里密封起来，少则仨月，多则一年。这样酿造出来的酒通常是黄酒，度数也不高，一般在六度左右。

苏东坡有个学生叫张耒，据他自己说：“平生饮徒大抵止能饮五升，已上未有至斗者……晁无咎与余酒量正敌，每相遇，两人对饮，辙尽一斗，才微醺耳。”

晁无咎就是晁补之，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的父亲晁端友曾担任过新城县的县令。苏东坡在杭州担任通判的时候，与晁端友走得很近，晁补之也因此拜入东坡门下。晁端友还专门攒了个饭局，在塔山上的拥翠亭宴请苏东坡。

顺便插一句，早期的时候，中国实行的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张桌子，大家都是跪坐在蒲团上吃饭。唐朝开始，正式有了椅子的出现。直到北宋，人们吃饭的习惯才彻底从地上转移到了椅子上，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合食制才开始流行起来，公筷也随之诞生——宋朝人也是挺讲究卫生的。

煮葵烧笋饷春耕

▲上官冬笋吃法多 李治钢/摄

苏东坡或为公，或为私，多次来往于新城道中，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葵烧笋饷春耕。”

诗中的最后一句，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葵”，也有人说是“芹”。到底是“葵”还是“芹”呢？说起来其实都不差。

诗中所说的，其实是新登地区特有的“鸭掌芹”，又名“鸭脚板”，亦是葵菜的别称。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家鲍照在《园葵赋》中就将葵菜比喻成豚耳、鸭掌。

葵菜是宋人饭桌上常见的菜蔬，有“百菜之主”的说法。宋代诗人张埴在《寄题西昌严后山三教堂》中写道：“苍头卓午汗交面，烹葵菹韭炊香粳。”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道：“葵菜，古人种为常食，今种之者颇鲜。”显然，在明代的时候，葵菜就已经很少有人种植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葵菜，基本上都是野生的，所以被叫作野芹菜。

苏东坡诗中提到的另外一种食材就是笋。作为浙江省第二大竹乡，笋是富阳老百姓餐桌上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的菜蔬。据清光绪《富阳县志》记载：“笋，有冬笋、毛笋、春笋、哺鸡笋、象牙笋、石笋、鞭笋等名。”

笋被誉为“素食第一品”。北宋初年的时候，有个高僧名叫宁赞，专门写了一本《笋谱》，从找笋、挖笋开始写起，一直写到笋的各种做法、各种口味。

苏东坡也是笋的资深“粉丝”，他就曾经说过：“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据说佛印和尚听到之后，哈哈大笑，说：“这好办，若要不俗又不瘦，最好餐餐笋烧肉。”

南宋有个叫张钦夫的人，也是个大吃货，尤其笋脯做得十分好吃。他还很有知识产权意识，把笋脯的制作流程像可口可乐制作配方表一样写下来，然后藏得严严实实。他的朋友张孝祥嘲笑他：“使君喜食笋，笋脯味胜肉。秘法不肯传，闭门课私仆。”后来，张孝祥终于得到了配方，高兴地又大拍马屁起来：“得君法也大奇，且复从游锦裢儿。”

笋有很多种做法。曾经在新登寓居过一段时间的清代美食家李渔就说过：“素易白水，荤用肥猪。”也就是说，清水煮煮也好吃，跟猪肉炖在一起也好吃。

不过对富阳人来讲，笋就是一道百搭的食材，跟什么菜都能搭配在一起，怎么做都好吃。

比如，宋朝的富阳人喜欢把笋切成丝，和时令的荠菜、马兰头等包裹起来，做成春卷。春卷，那是非常传统的美食了。春卷又叫春饼、春盘，原是立春日的主打食品。《四时宝镜》称：“立春日，食芦菔、春饼、生菜，号春盘。”宋代陈元靓的《岁时广记》中也说：“在春日，食春饼，生菜，号春盘。”立春吃春盘，这叫作咬春，是传统的民俗风情，就跟元宵要吃汤圆，端午要吃粽子，中秋要吃月饼，都是一样的道理，顺便说一句，汤圆也是宋朝的时候才开始有的。

宋朝的富阳人还喜欢把笋切成丁，包裹进面筋里。面筋是龙门一带的特色小食。据说在北宋年间，孙氏族人为了纪念先祖孙钟，在龙门建造了一座“孙处士祠”。建成之后，族长要各家提供祭品。其中有位主妇就用面团包鲜肉油炸，丈夫尝后觉得味道还行，但外皮不甚可口。主妇把面粉加水沥去细粉麦皮后，裹鲜肉韭菜馅再炸，请族长品尝，族长称好，取名“孙权家面筋”。

在宋代的时候，面筋已经是常见的食品了。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就写道：“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也写道：“所食皆蜜也。豆腐、面筋、牛乳之类，皆渍蜜食之。”

宋代诗人王炎，在吃过面筋之后，赞不绝口。

“色泽似乳酪，味胜鸡豚佳。一经细品嚼，清芳甘齿颊。”

炼作琼浆起素衣

宋朝的时候，富阳还有一道著名的美食是东坞山的豆腐皮。

自唐末五代以来，中国佛教文化的中心开始从北方向南方转移。尤其是吴越国主的大力提倡，等到了宋朝的时候，杭州的佛教已经非常发达了，“寺塔林立，倍于九国”，被誉为“东南佛国”。

当时，杭州不少高僧或者尼姑，等到退休的时候，都喜欢跑到东坞山来建一个庵堂用于养老，或“塔于东坞”，于是在东坞山就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寺庙群，当地的老乡称其为“九庵十三寺”，其实真正的数量远不止这些。

▲东坞山豆腐皮

据说，山上某个寺庙里面，有一个小和尚在磨豆浆做豆腐的时候，由于太专注于念经了，结果错过了做豆腐的时间，在豆浆表面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皮，他把这层皮捞起来尝了一下，味道比豆腐好吃很多，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方丈。方丈因薄如蝉翼，就称之为“豆腐衣”，又名“豆腐皮”。

后来，豆腐皮就成为东坞山一带村民的主营产业。南宋诗人张邵在品尝过豆腐皮之后，写诗为赞。

“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出匣宁愁方壁碎，忧羹常见白衣飞。蔬盘惯杂同羊酷，象著难挑比髓肥。却笑北平思食乳，霜刀不切粉酥归。”

春卷、面筋、豆腐皮，都是我们现在常见的食品。我们喜欢宋朝，就是因为宋朝与我们现代的生活最贴近。

▲龙门油面筋 李治钢/摄

所以，最好的生活，其实就在此时、此地、此身。

区野鹤 /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