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帅
夜幕沉沉,一轮孤月悄悄地躲在天边黯然悲伤,阿诚在饭店门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户。正准备回家,电话铃突然响了,是父亲那熟悉的老烟嗓:“儿啊,都大半年没回来了,你太奶奶想你了,抽空回来看看!”他赶紧答应父亲,说明天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就回来。
挂断父亲的电话,阿诚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紧抱双膝,把头深深地埋进怀里……
20年前,阿诚考上了重点大学,村长带领全村人为他庆祝,还给他赞助了一笔学费,说:“咱们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你是整个旮旯村的骄傲。”那时的他是全村人的希望,也是所有孩子的偶像。毕业后,他努力打拼,在省城站稳了脚跟,成立了自己的装修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也知恩图报,帮助村里铺路修桥、建学校、赠图书等等,一时间成了村里的传奇英雄。除此之外,他还把村里的许多年轻人带进了装修行业,帮助他们一起发家致富。
几年前,他得知省政府要在城南扩建新区。于是想在未来的新区修建一个大商场。当时资金不够,村长叔得知马上召集全村人开会商议,大家纷纷拿出钱来,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在电话里给村长叔承诺:“等商场盈利了,我一定给大家分红!”村长叔激动地说:“诚娃子,好好干,把咱村的年轻人带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行了。我们这些老棍棍,啥都不图。”
资金一到位,阿诚便放手大干。可谁知商场修到一半,新区筹建出了问题,之前还炒得火热的城南新区一夜之间凉到了北冰洋。阿诚全力抢到的先机成了压死他的一座大山。这回,他亏得血本无归。
这半年,他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自己倒还无所谓,可要如何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啊?他恨不能变成一台印钞机,一下子变出很多钱。
可今晚,父亲一再催促自己回家,他觉得有些走投无路。真想大哭一场,可他不能,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就算要面对全村人炽热的眼神,哪怕被人谴责,他也得面对。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开车回家。越靠近家乡,人们说话的口音越相近,街道房屋的建筑风格越相似。路过县城,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校,曾经他也是母校的荣光,那里有他挥之不去的记忆,有他奋斗过的青春岁月,有他梦想萌芽的痕迹。可如今,他又算什么?
很快,就到了镇子。他几番纠结,还是决定把车停在路边,抽根烟,整理一下心情再回家。一圈圈的烟雾从嘴里吐出,在空中弥漫,他多么希望所有糟糕的事情都能像这些烟圈一样,随风而逝,然后一切又恢复平静!身后的山,是小时候和君山、涛子、二强一起放牛、挖草药的山,那里有自己一整个童年的快乐和记忆。这几年,自己在外边闯荡,家里的事多亏了他们几个帮着照应。这次集资修商场,他们三家也都投了十几万元进去。要怎么面对从小玩到大,总是帮他扛起梦想的发小呢?
临近村口,他不敢摇下车窗,但怎能不打招呼?于是硬着头皮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摇下车窗。这时,有山叔赶紧小跑着迎上来,着急地说道:“诚娃,你可回来了,你太奶奶今早过世了,你赶紧回去看看。”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赶紧下车,快速往家里奔去……院里院外,都是帮忙的左邻右舍,洗碗的、切菜的、做饭的、蒸馍的、搬桌子的、挂挽联的,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
太奶奶的丧事结束了,父亲说:“诚啊!你的事,咱村里人早就知道啦!你接下来有啥打算啊?”父亲的话里尽是对儿子的担心和关怀,奈何自己帮不上忙。阿诚沉默不语,他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往哪里走了。
这时,村长叔来了,说:“诚娃,忙不忙?跟叔出去转转,消消食。”他不好推辞,只好跟了出去。
“诚娃,你见过世面,有出息,脑子也比我们这些老棍棍活络。这世上的事,有起有落,很正常。再苦再难,咱都不认怂,大不了从头再来。你看看那水库,前任村长带领全村人一凿子一锤子地修,硬是拼着一股子倔劲把这水库给建成了,乡亲们再也不用受旱涝之苦了。”村长叔望着远处的水库,语重心长:“树挪死,人挪活。省城不行,你就回乡来。这片土地能把你养大,就能把你养好。”
“可我没脸回来。”
“在自家人面前,不说多余话。你放心带着这些年轻人拼,要出去闯荡也行,回乡创业也行,我们都信任你,支持你。”村长叔拍着阿诚的肩膀说。
阿诚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接纳自己的还是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还是土地上看着自己长大,与自己共饮一井水的乡亲们,也是他们又一次给了自己重整旗鼓的勇气。
晨光落在山头,暖色的光温柔地包裹着眼前的一切,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久久地并排矗立着,就像两根巍峨挺拔的擎天柱,扛起山头上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