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酒歌(工笔画) 李乃蔚 作
和李乃蔚先生同事多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他的了解都非常有限,只知道他才华横溢,工笔、写意、素描、白描皆能。
早年他画连环画,为我曾供职的《今古传奇》画过不少精美插图,深受读者喜爱;他的工笔画独树一帜,获得大奖无数,在美术界享有盛名。平时在一些展览中、报刊上偶尔看到他的作品,惊鸿一瞥,甚是喜欢他那清雅不俗的风格。有段时间我编《文艺新观察》,还让美编用他的系列工笔人物画作为主图设计过全年的封面。
大约是六年前,与他同赴北京参加中宣部举办的创作推进班,终得机缘深入了解他的艺术世界。他将保存在手机里的几幅代表作的高清图发给我欣赏,不啻于天外罡风来袭,一下子震撼了我——过去看过的那些图片,原来距原作的质感、神韵相差十万八千里啊。高清图中女子的肌肤、衣袂,仿佛触手可及;她们头上的发丝、脚上的血管,真真纤毫毕现;那清澈的明眸、微启的嘴唇,似乎在向你轻轻诉说……这是用宣纸、毛笔、水墨和颜料绘出的吗?就像站在巴黎奥赛美术馆罗丹的雕塑原作前,我曾因疑惑大理石竟能塑造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体而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我也想透过屏幕去感受那画作中肌肤的温度……多年前,湖北画家冷军的超级写实油画以极致的真实给过我“技至此绝”的震撼,没想到乃蔚先生竟然以中国画的方式实现了超级写实。这种写真之美,是画技臻于极境绽放的璀璨花朵,也是艺术家意志力与创造力的惊人迸发。
回汉之后,依然关注乃蔚先生的创作,并不时与他有交流。这几年,他与李洋合作的巨幅作品《李自成进京》《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均是重大题材,精绘细描,大气磅礴,广获好评。但我还是对他的超级写实人物画念念难忘。
壬寅岁末,收到乃蔚先生赠送的画集。画集中收录了他的一些代表作,其中的工笔人物画多有细节放大图,让我有机会再次领略其原作的风仪与神韵。
记得何家英说过,当代中国工笔人物画只有“衡中西以相容”,才能获得新的发展。乃蔚先生深谙此理,他继承中国工笔画的审美精神,借鉴西方古典绘画写实技法,描绘人物肌肤的透明感,凸显画面的色彩视觉效果。他所追求的人物造型的真实感,已不是中国传统绘画中以线写形、绘形传神意义上的“真实”了,而是照相般的“真实”,在“仿真”层面达到了极致。像《银锁》中几乎看不到中国画的线,完全是通过三维空间色彩造型,将人物皮肤的质感、经络表现得细致入微,达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的效果。他拓展了传统的“三矾九染”法,将色彩调到几近透明,反反复复渲染每个细节,最终以淡彩叠加的方法实现重彩效果。如《红莲》中少女的红衣,他染了一百多遍,方才呈现出布料的触感与光泽。这种完全以渲染的方式来塑造形象的方法,凸显了“写真”之美,构成了乃蔚先生画作最直观的魅力。
我们都知道,如果仅将人物画得比真人还像“真的”,充其量也就是技艺纯熟的画匠所为。乃蔚先生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由技巧的突破实现了对文化精神的深度表达。
纵观乃蔚先生的工笔人物画,都具有一个共同特点:放弃了对人物行动的描绘,而着意绘写那些具有“决定性瞬间”的静态画面,通过对人物体态、手势、神情的刻画和环境、器物、衣饰的描摹,营造一种宁静清新悠远的意境。那些女子的面部都没有明确表情,神情似乎若有所思,又分明质朴单纯,仿佛超凡脱俗,又似有潮汐在内心暗涌……
这不禁让人联想起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正是因为画家对人物嘴角的巧妙处理,蒙娜丽莎看上去似笑非笑,引人无限遐想。乃蔚先生的处理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他笔下的人物表情亦显朦胧、神秘,给人留下想象空间。就中国美学观念而言,无即是有,虚亦为实,有无、虚实之间充满张力,故而产生难以尽言的美感。
为了揭示人物微妙的心灵世界,乃蔚先生非常注重对人物眼睛的精微刻画。顾恺之说过,“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人物要想“传神”,画眼睛是关键。古代仕女画以绘丹凤眼居多,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扬,凸显眼眸中的神采;画眉毛形状则有大气豪放的远山眉,有温婉柔弱的柳叶眉,“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凸显东方古典气质。乃蔚先生没有因袭古人的画法,他笔下的现代女性往往是眼睑略垂,明眸中的神采含而不露,眉毛更是随自然赋形,显得朴素本色,毫不张扬。他所刻画的这些当代东方青年女性,既内敛含蓄、恬静典雅,又沉着自信、朴素大方,既具古典之美,又不失现代气质。
乃蔚先生的这些工笔人物画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环境背景的,如《山菊》《银锁》《红莲》;还有一类是略去环境背景的,如《秋语》《清音》《归云》《清风》《聘》《兰花花》《百合》《映月》。如果说前一类画作,他还有意借助环境来交代人物身份、表达象征意义的话,那么后一类则是聚焦人物本身,直抵人物心灵,更见一位画家化繁为简、明心见性的艺术自信。
经过多年的艺术实践,乃蔚先生对于绘写对象内在精神世界已有了精准把握,因而能从人性的角度去展示她们肉身的美感与诗性心灵世界的完美统一。对人物的超级写真绝不只是炫技,笔墨与色彩中隐含着一位画家对女性生命意识和人本主义的思考,最终升华为对纯粹之美的膜拜,对中国审美精神的张扬,对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的讴歌……乃蔚先生的工笔人物画之所以耐看,除了具备千锤百炼的写实细节,更重要的是富有耐人寻味的人文内涵。再看看他的那些写意画吧,他何曾远离传统,何曾放弃过文人画的意境与情怀?
有人说过,乃蔚先生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性格——有“静气”。没有“静气”,他不可能十遍百遍地去反复渲染一个细节,更不可能数年如一日地执着打磨一幅作品。这种“静气”,既是一种职业态度,也是一种价值观念。正如庄子所言:“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在这个物欲纷繁、急功近利的时代,乃蔚先生以其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和大巧若拙的创造精神,为时代艺术如何抵达审美极境树立了一种示范。
(作者:蔡家园 评论家、湖北省文联文学艺术院院长)
【编辑:赵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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