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绍碧
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说:“除夕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士庶之家,围炉而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守岁要烤火,无火难守岁。过去的大巴山区,每逢年头岁尾,多是地冻三尺,一家人围坐在黑灯瞎火冰窟窿似的房间里岂不受罪?常言说得好,“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火,是老家农户过去茅草屋里火炉(读龙,老家方言)坑(火塘)中那燃烧得旺旺的疙蔸火,是今天农户新建小楼里燃烧得整个屋子都觉暖烘烘的回风炉;是过去宿舍所有的屋子里都点上的一直亮到次日天明的那盏“洋油灯”(煤油灯),是今天小楼每个房间造型别致而明亮的LED节能灯。守岁,离不开火与灯,烤火守岁,灯火通明。
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还是一座破烂不堪的茅草房。火炉坑在堂屋的门背后靠墙角的地方,那是一个约一平方米大小、二十厘米深的四方形坑,用四块条石围成。在火炉坑心正对的上面,从房檩或楼桴上吊了一条木制、可上下移动的“火搭钩”,将耳锅、铁罐、茶壶等挂在钩上,用来煮饭、炒菜、煮猪食及烧水之用。在火搭钩离楼桴50厘米左右的地方,还挂一竹筛或木架,用于烘干食品等东西。炉坑的四周可煨铁罐、茶壶,炉火灰里可以烧红苕、洋芋、包谷等。四条矮板凳围在火炉坑的四边。三十晚上,一家人便围坐在这里。
那个年代,村里没有电,父亲就用废旧的玻璃墨水瓶制成煤油灯,瓶口盖着一个圆形的铁片,铁片中间嵌着一根细铁管,铁管里面穿进了棉线做成的灯捻儿,煤油便浸上来,划一根火柴,灯就亮了。灯光摇摇的,颤颤的,暗暗的。
每到大年三十傍晚,外婆就会将晾了一个秋天的青杠、“九老二“之类耐烧的树疙蔸放在火膛里,周围再架一些小干柴,将火烧起来。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一家老小都围在火炉坑边,旁边的小方桌上,摆放着小孩子爱吃的核桃、板栗、瓜子、米花糖,还有毛茸茸的猕猴桃、橙红色的亮红柿。大人们边烤火边拉家常,东家娶媳妇,西家婆媳闹矛盾,南家的老母猪一窝就下了十二个猪崽儿,北家的老山羊一胎生了四只小羊羔,不管是雅还是俗,只要有趣、逗乐,就一股脑儿地讲出来。说到精彩处,大伙儿都哄堂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笑得眼泪直流,有的笑得叉了气。
小孩子变着戏法向长辈讨压岁钱。有一次我唱了一段革命现代京剧“听对岸响数枪声震芦荡……”父亲就慷慨地给了我二角钱。这时候,长辈都显得格外仁慈厚爱,一角、二角慷慨地给,有时给到伍角、一元。那时的钱值钱,而我们的胃口也不大,所以即便哪位长辈给枚五分的钢嘣儿,我们也会乐颠颠的。
我们几姊妹得了压岁钱,又緾着父亲讲故事。父亲虽然只读了几年夜校,可听来的故事还不少,什么“薛刚反唐”“ 武松打虎”“ 穆桂英大战白天佐”等等,讲了一个又一个。父亲说,光叫我讲不行,你们也不能闲着,我们便开始猜谜语,一人说一个大家猜。于是,火炉边上活跃起来,大家抢着说,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火塘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身上也热了起来,解开棉袄,暖烘烘的,好像春天真的就到来了。孩子们眼睛眨一眨的也不睡,盯着火炉坑里那烧洋芋,享受着疙蔸火给节日带来的温暖。树疙蔸烧得最旺的时候,从某个裂缝串出火苗,就象气焊吐出火舌,还发出嗤嗤嗤的声音时,外婆就说:“吔!火笑,明天一定有客人来。”父亲有时会举起手掌做着动作,在泥巴墙上映上狗或兔的影子,那小狗的嘴一张一合,小兔子摇动着长长的耳朵,让我们看着非常开心。
夜深的时候,父亲继续讲他的故事,情节虽然精彩,但瞌睡虫却开始找我们的麻烦, 在暖暖的火塘旁,我们几姊妹有时伏在大人肩上、膝上或被大人搂在怀里假寐一阵……火塘里的大火慢慢地变成了小火 ,最后是纯粹的火种 ,没有烟 ,却仍然暖和,因为整个屋子都被火塘的火烤暖了。父亲用火钳不时地拨开火种 ,直到火种慢慢变小 ,这时也已是新年第一天凌晨的三 、四点钟,村子里便陆陆续续地燃放起鞭炮来,沉静的夜空中,起起落落的爆竹声夹杂着远远近近的狗吠声,合奏成了一首动人的迎春曲。父亲也打开大门 ,点响了爆竹,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唤醒了沉睡的山村 ,迎来了崭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