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芳
母亲出生于1938年,家贫未上学,从小跟着外婆学做家务、女红和农活。18岁时与父亲结婚,分得两间瓦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碗柜。母亲不怕穷,因为她有勤劳的双手,还有一身的劳动技能,尤其会养猪。她有信心与父亲一起把家庭建设好。
母亲经常回忆这一辈子的养猪史。她说,分家后,请人在瓦房旁边搭建了一个猪圈,借钱买来两只小猪,把猪圈打理得干干净净,将猪训练得很乖巧。猪拉便时,屁股对着粪坑,睡觉时,躺到稻草上。
那时候,人都吃不饱,想要猪肥壮,必须到处打猪草。母亲除了做农活和家务外,还得去山山岭岭寻猪草。她常常拿着两个大竹篮出去,半天功夫便一手提着一篮猪草回来。她把猪草洗净,剁碎,煮熟,猪吃得很欢。当年底还清买小猪时借的钱,还腌了几刀腊肉,留到第二年农忙时吃。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猪草都被人吃了,便没有养猪。年成渐好,已生两个女儿的母亲又买来小猪喂养,她把大姐和二姐放在一个大桶里,出去寻猪草,回来的时候,两个姐姐的裤子都尿湿了,母亲的眼里流出了艰难的泪水。再难,再苦,再累,母亲也要养猪,因为赶人情、买盐、治病的钱都从猪身上出。
后来,母亲又相继生下两个哥哥、我和两个妹妹,人多住不下,父母想建两间新房,要烧窑出砖瓦,还要买很多树。为筹集买树的钱,母亲连续两年喂八头猪。为了打猪草,母亲每天提着两个大竹篮,走遍了村村畈畈,爬遍了山山岭岭,右手的五个手指因扯猪草都变成了黑色,还划出几道口子。有一次为了爬到悬崖上扯一蓬好猪草,差一点摔了下来,幸亏攀住了一根树藤。跟她一起上山的伙伴说:“你真不要命。”她却说:“我命大,再说我有把握。”
养猪,不仅维持着家庭的各项开支,也蕴含着母亲的希望和梦想。
我九岁的时候,田地分到户。母亲说:“两个大女儿为挣工分只读两三年书,现在赶上了好时代,剩下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最少要读到高中毕业。”为了挣钱给我们交学费和生活费,母亲每年要养四条常猪,另外还养一头母猪。这么多猪要吃很多东西。母亲与父亲每天起早贪黑,穷扒苦做,种了早稻又种晚稻,收了小麦又插薯藤。除了将自家的红薯藤全部用铡刀铡得细细的,一层叶子一层盐腌好堆在墙角,母亲还要打猪草,还把别人不要的薯藤、烂白菜帮子统统收来给猪吃。为让猪长得肥壮,她精打细算在猪食中掺入糠米、红薯和玉米粉。
有一年,母猪生下九只猪崽后,没过几天就生病死了,母亲心疼地哭了一场。为了把猪崽养活,她每天熬制一大盆米汤,加入红糖,然后把猪崽抱在怀里,像喂婴儿一样,用小勺一只只喂它们。满月后,九只猪崽全部长到十三、四斤,卖了个好价钱。
再后来,大哥高中毕业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二哥、我和两个妹妹分别考上大、中专。母亲自豪地说:“我喂了一辈子猪,终于把崽女的书都送出来了!”
我们相继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六十岁的母亲说:“你们在城里白手起家,十分艰难,我还要继续养猪。”父母每年卖一只猪赶人情,另一只猪让我们兄弟姐妹分食。
母亲七十岁时,病体日渐衰弱,决定不再养猪了。杀最后一条猪时,她打电话让我们回去喝猪血汤。猪杀好后,照例把猪内脏煮了一大锅,味道特别甜。母亲说:“我这辈子喂了多少条猪呀!那些猪是为我们家作了贡献的,它们也听话,一天长一斤,有时不对劲,我自个儿买支药来给它打一针就好了,真还债哪!”说着,红了眼圈。
勤劳的母亲养了50多年猪。母亲的养猪史,何尝不是一部养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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