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机、陆云之死,探究魏晋时期南北士族的矛盾

自曹魏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来,统治阶级颁行各项法令,从制度上维护士族地主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的特权,从而形成了许多士族。士族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士族门阀制度是中国历史上从两汉到隋唐最为显著的选拔官员的制度,国家重要的官职往往被少数氏族所垄断,个人的出身背景远大于其本身的才能与专长。直到唐代才渐渐消失。

西晋建立后,司马氏为取得世家大地主的支持,对士族继续实行放纵和笼络的政策,从而形成了典型的门阀政治。

魏晋士族

晋惠帝太安二年,成都王司马颖以失机之罪斩陆机、陆云兄弟,同时遇害的还有一大批南方士人,南方士族遭受重大打击。

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诗重藻绘排偶,骈文亦佳。与弟陆云俱为西晋著名文学家,被誉为"太康之英"。

陆氏兄弟之死,当时就有很多人认为是天下奇冤。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被杀呢?

一、陆家是南方士族领袖

陆机字士衡,陆云字士龙,他们是吴郡陆氏的代表人物。而吴郡陆氏是当时江东地区最为显赫的士族之一,孙吴时期一门有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尤其陆逊、陆抗都是东吴的中流砥柱。可以说陆家的家世背景在当时是顶尖的。

陆机

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造成了长达八十多年的南北分裂,南北士族之间的对立情况相当严重。西晋统一后,北方士族大多看不起南方士族,将他们称为 “亡国之余”,南方士族对损害自己利益的北方士族集团也有着强烈的不满,很多士人采取不与北方士族和作的态度,更有甚者阴谋叛乱。

《晋书·五行志》称当时江南地区“窃发为乱者日继”。

面对这种情况,晋武帝虽一再下诏:“吴之旧望,随才擢叙”,但收效甚微, 江南士人并不买账,多采取隐居不仕的软抵抗策略。

陆云

《晋书·陆机传》称陆氏兄弟“退居故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而北方士族把持的政府也给南人仕进制造很多人为的困难,陆机在《与杨彦明书》中说:“阶途尚否,通路今塞,令人罔然”这说明在当时,南方士人的处境是很微妙的,他们的政治诉求也是很难得到满足的,心里对晋朝政权也是愤恨的。

晋武帝对江南地区士族豪强也是心怀忧惧。《晋书·华谭传》记载,晋武帝对 “吴人轻锐,易动难安”的形势深怀忧虑,常问手下大臣“今欲绥静新附,何以为先?”就是说怎么样才能让南方士族死心塌地的与政府合作?最终晋武帝采用了大臣华谭和刘颂的建议,对南人加以礼遇,“随才授任,文武并叙”,招揽南士。太康九年武帝诏令“内外群官举清能,拔寒素”,并在第二年将陆机、陆云等南方士人召入洛阳。

南方士族

作为士族门阀大家,陆机兄弟肩负着光大家业的使命。陆氏兄弟诗文中,常能看到他们赞颂前辈的功业的作品,如《思亲赋》、《述先赋》和《祖德赋》等等。陆氏兄弟向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之前隐居,是迫不得已的浍,并不是他们的本心。因此一有机会他们便积极入世,弘扬祖业。这是陆氏兄弟在得到朝廷征召后立即应召的原因。

陆机兄弟此时正当而立之年,风华正茂,既有良好的家世,又有天下知名的文采,他们理所当然成为南方士人的代表。陆氏兄弟入洛后,“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荐之诸公。”张华是晋朝宰相,他对陆机兄弟不惜赞誉,虽然有拉拢南方士族的意思,但最重要的是因为陆家兄弟是南方士人领袖,拉拢他们就是拉拢了整个南方士族集团。

张华

陆氏兄弟与政府合作,对其他江东士人影响很大,不少人也放弃了不仕的想法,纷纷与晋朝合作,形成了一个南人北上的高潮。江南门阀大家陆、顾、张、虞等,都有大批子弟北上,并在洛阳形成了一个江南士人群体。

作为南士领袖,二陆大量举荐南方士人。在《晋书》、《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不少他们举荐乡里的资料。

《晋书·纪瞻传》载“瞻入洛,机亲加策问,予以引荐”。《晋书·戴若思传》载陆机向赵王司马伦举荐戴若思,称其“诚东南之遗宝,朝廷之贵璞也。”《晋书·吾彦传》则载“吴平,陆云荐之于刺史周浚。”

举荐剧照


陆氏兄弟对当时南人仕进的艰难及其求取“清途”的愿望是十分了解的。陆机明确要求晋廷“均分显路,惠及外州”,改变歧视南人的政策,从而打开了南方士人求仕的通道。他们也当仁不让的成为当时南方士族领袖。

二、北方士人与陆氏兄弟的矛盾

当时晋朝的情况是,北方士族普遍看不起南方士族,他们认为自己才是“中国人”,南方是“蛮夷之地”,南人是“远人”,是“亡国之余”。在大多数北人看来,江南乃蛮荒化外之地,其习俗、风物皆稀奇怪诞,其人士皆愚陋可笑。当然,江东陆氏作为孙吴时期的一流高门,其代表人物陆机陆云的待遇稍好,他们感觉自己有义务为南方士族争取更大权利。但即便做为代表人物的他们,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粗分南北

 

语言问题是南北士人的最大障碍。当时北人嘲笑陆氏兄弟“音楚”。中原地区在古代对南方地区的优势地位还是很大的,不可否认南方文化是受到中土文化的传播和影响,反映在语言上,北人基本说的是 “雅言”。而且规定士人学习典籍与交流思想必须用雅言。余嘉锡在《世说新语笺疏·排调篇》的案语中指出:“东汉、魏、晋并都洛阳,风俗语言为天下之准则。”

南方人的语音中,不可避免的带有吴楚地方音,常遭北人讥笑。

陆云《与兄平原书》中说:“张公语云云:兄文故自楚,须作文。为思昔所识文,乃视兄作诔,又令结使说音耳。”

连豁达的张华也指出陆机作文用韵有楚音,希望他改正。虽然张华善意的劝导陆氏兄弟改正语音,可是其他北人则当面嘲笑。

二陆入洛后“已有学洛阳音之事”。其他南士更是要努力学习北方口音。葛洪在《抱朴子外篇·讥惑》中便记述了南士“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的情形。

抱朴子

一些北人在公开场合照样不给陆氏兄弟脸面。

《世说新语·言语》载:陆机诣王武子(济),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世说新语·简傲》也载:二陆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 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张华介绍“二陆”见刘道真,刘道真也不把陆家兄弟当回事,竟以“长柄壶卢”相问,其轻辱之态毕现。《世说新语·方正》载: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君于卢毓、卢廷。”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耳!”

东吴名将陆逊剧照

卢志是大儒卢植之后,绝不可能不知陆氏兄弟,他这么说完全是羞辱二陆。所以陆机对卢志予以反讥,但双方由此结下深仇,为后来卢志极力陷害陆氏兄弟埋下了祸根。

二陆初到北方后,“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但是,在与北人交往的过程中,他们却屡屡受辱,既不能获得交往中的平等地位,更不可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为求取仕途的发展,他们不得向北人权贵低头,如陆机在《诣吴王表》、《谢平原内史表》中一再表示“臣本吴人,出身敌国”,仿佛自己低人一等。因为受到了太多的白眼与歧视,所以张华这样赏识自己的人更加感恩戴德。

为了自己和南人的前途,陆机“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贾谧乃晋朝元老贾充外孙,《晋书·贾谧传》称其“既为充嗣,继佐命之后,又贾后专恣,谧权过人主。”谧为捞取声名,招揽才俊文士,“二陆”也投其门下,列为“二十四友”。

贾谧剧照

贾谧一直为君子所不耻,陆氏兄弟附之,自然也受到人们的诟病,但“二陆”附贾谧,目的在于“自重于新朝”,求得政治上更大的发展空间,以维系门第于不衰。两晋南朝的世家大族人物首先考虑的是门第问题,这是当时的社会风尚所决定的。正是在这一心态支配下,陆机同时又交结厌恶贾氏的司马氏宗室人物,依附赵王伦,并终“豫诛贾谧功,赐爵关中侯。”作为“亡国之余”,他们很难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得晋升,建立勋业,光大祖业,不得已,他们只有“游走权门”。

三、陆氏兄弟死因分析

晋惠帝元康以后,西晋政局日乱,诸王之间公然火并,战火连天。《晋书·顾荣传》载诸王为博取声名,“甄拔才望,委以事机,不复计南北亲疏,欲平海内之心也。”由于这些王爷需要士族的支持,同时也需要装点门面,所以暂时对南方士人的态度有所改变。但是南方士人在北方缺乏社会基础,这就导致他们一有动荡必定首当其冲,容易受到伤害。

《晋书·顾荣传》记载了顾荣的一封信:“吾为齐王主簿,恒虑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但人不知耳!”

八王之乱


陆机本人自视甚高,与成都王司马颖交好,以为司马颖“必能康隆晋室。”陆机追随司马颖,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建功立业。太安元年,司马颖任陆机为大将军参军,陆云为清河内史、右司马,又提拨南人陆耽为东平祭酒,孙惠为奋威将军,孙拯为参军。在成都王府中形成了一个以陆机、陆云兄弟为核心的南人小群体。  

司马颖要与其他诸王争夺统治权,必须招聚名士,重视门第。他的府中集中了南北大族二十三姓,“显示了强盛的门阀势力背景”。陆氏家族是江南之“首望”,而且世代领兵。因此,司马颖将领兵大权交给了陆机。太安二年,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乂开战,以陆机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统帅二十万人攻洛。陆机以为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他对司马颖说:“昔齐桓任管夷吾以建九合之功,燕惠疑乐毅以失垂成之业,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

司马颖剧照

陆机以管仲、乐毅自比,自视甚高。但是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陆机在鹿苑之战中全军覆没。司马颖恼羞成怒,回头便将陆氏兄弟等一大帮南方士人处死。陆氏兄弟之死,表面上看是由于战败,但实际上是与北方士族的政治斗争有关。

陆氏兄弟得到司马颖重用,位居北人之上,自然会引起他们的忌恨。

《晋书·陆机传》载:“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又羁旅入宦,顿居群士之右,而王粹、牵秀等皆有怨心,固辞都督。”《晋书》载“秀任气,好为将帅”。

因此牵秀的怨恨尤深。另外,早与“二陆”结仇的卢志也在成都王幕中,他也经常寻机向司马颖进言,“颖左长史卢志心害机宠,言于颖曰:‘陆机自比管、乐,拟君暗主,自古命将遣师,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济事者也。’”《太平御览》也说:“机吴人,而在宠族之上,人多恶之。”吴人,是北人对陆氏兄弟的仇恨的根本原因。所以在洛阳之战中,王粹、牵秀等主要将领根本就听陆机的指挥。

大军出征剧照

不仅高级将领如此,一些中下级将领也不服陆氏兄弟。北人孟超领万人随军,纵兵大掠,在陆机干涉他的作法时大骂陆机:“貉奴能作督不!”根本不把陆机放在眼里。在战斗中,许多北方士族将领 “不受机节督,轻兵独军”,可以说陆机的失利,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北人的阻挠和破坏。陆机战败后,北人将领反而纷纷传言陆氏兄弟有反叛之心,“证成其罪”,以致司马颖终将陆氏兄弟处死。

大家都知道晋惠帝是个弱智,可是据《成都王颖传》所载,成都王司马颖也是“形美而神昏,不知书。”他延揽士人,不过想得到“爱才”美名,实际上也是个糊涂蛋。司马颖宠信宦人孟玖,事事都依着这个孟玖。孟玖权力欲极盛,四处安插自己的亲信,掌握了相当大的权力。

陆氏兄弟对孟玖的做法极为不满,他们来自儒学世族,虽迫不得已依附权门,但没有改变其士人的基本品节。陆机在他的《辨亡论》便提到用贤乃兴国之本,并说:“开国承家,勿用小人”。必然要与孟玖等人发生冲突与斗争。

《晋书·陆云传》载:“初,宦人孟玖,颖所嬖幸,乘宠豫权,云数云其短,颖不能纳,玖又从而毁之。”

孟玖剧照


陆氏兄弟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孟玖的极大愤恨,《世说新语·尤悔》说:“玖闻此怨云,与(卢)志谗构日至。”孟玖想把“二陆”排挤出权力中心,在陆机兵败之时总算找到了机会,他们不仅杀了陆机,还将成都王府中的江南士人几乎一网打尽。 陆氏兄弟之死是一个冤案。

《晋书·陆机传》说:“机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议者以为陆机之冤。”

很多正义的北方士人也不相信陆氏兄弟反叛,他们要求司马颖详查。可是司马颖没有听从。

陆氏兄弟之死标志着南方士族遭受失败,“二陆”之死是由于成都王司马颖幕府中南北士人争斗的结果。作为南人,他们居北人之上,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没有北方世族那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唯一的依靠便是司马颖的信任。一旦失去司马颖的信任,他们的悲剧便难以避免了。

作为南士之领袖,“二陆”之死对其他南士震动很大,顾荣、张翰等相继返归江南。晋朝的灭亡,不能不说和南北士族的矛盾有着一定的关联。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