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身卑微的求学者
赵至在西晋实在是个小人物,虽然他的志气、才智确有过人之处,但如果不是结识了名士嵇康,也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一笔印记;如果不是唐长孺先生要藉了他的故事,用细腻的功夫去考证魏晋的“士家”制度,恐怕他也只会埋首于故纸堆中不为人所知。

赵至的故事因嵇康而得以流传
今天再把赵至的故事翻检出来,供读者诸君审阅,顺便了解一下那“不尽人情”的“士家”制对人的折辱、摧残。

晋书
赵至的故事见于《晋书》卷六十二《文苑》,略去其中的书信部分,举其故事原文分段讲评如下。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不免勤苦。”师甚异之。”这一段的大意是说,十三岁的赵至同母亲观看缑氏令接任时的排场,受到母亲“尔后能如此不(你今后能如此吗)?”的激励,遂有志求学;及听闻父亲辛苦劳作时的感慨。

西晋的兵士或死于战乱或疲于耕作
从这一段可以窥知赵至的出身是“士伍”,概括而言,“士”既士兵,兵士及其家庭称为士家,士家子弟需世代当兵,故亦称“士伍”。“士家”在魏晋为特殊的低贱阶层,婚配都只能在同类中进行,寡妇甚至有政府抑配的行为。赵至一家成为“士家”按其母亲的说法是因为“世乱流离”,其祖籍代郡,屡遭兵难,生逢乱世,实有不得已的悲哀。
有晋一代特重出身,所以才有下文几乎不近情理的故事,再引《晋书》原文:“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鄴,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占户焉。”这一段的大意是说,赵至欲远游求学,母亲不许,只得装疯。成行之后改了名字,先欲逃去吴国,后又落籍到辽西意图上进。
在此可留意的是游学本为做官的途径之一,何以为母所禁,后来又需装疯、更名、逃亡、变藉?究其缘故,还在其“士家”的出身。引《三国志.魏志》《高柔传》所载“士家”逃亡的罚则:“护军营士窦礼近出不还,营以为亡,表言遂捕,没其妻盈及男女为官女婢。”更有严酷者,“鼓吹宋金等在合肥逃亡,旧法军征士亡,考竟其妻子,太祖患犹不息,更重其刑。金有母、妻及二弟皆给官,主者奏尽杀之。”由此可见“士家”逃亡,家属要遭到严酷的刑罚。所以赵至的佯狂不过是保护其父母的手段,他的更名、变藉意在逃避官府的捕亡,同时戴着“士家”的枷锁是无法出头的,所以赵至不得不为此“怪异”行径。

凄风冷雪,断肠人在天涯
最后,再来看赵至的结局。依引《晋书》言:“辽西举郡计吏,到洛,与父相遇。时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归,至乃还辽西。......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耻士伍,欲以宦学立名,期于荣养。既而其志不就,号愤恸哭,欧血而卒,时年三十七。”此一段的大意是说,当了郡吏的赵至,回洛阳见到父亲,其父隐瞒了至母亡故的消息,劝赵至不要回藉依去辽西做官,后赵至闻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悲愤郁结,吐血而亡。
赵至求官的目的,本在荣养双亲,但母亡不能归葬,父在不得奉亲,其原因还在“士家”,赵至即做官便要保持其辽西良家子的身份,要保有其身份,则需与原来“士家”出身划清界限,所以他不能再做父母的儿子——一个“士”的儿子,当此矛盾激荡之时,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而赵至的郁郁而终,正为故事悲情的最后一笔。

金玉其外的司马皇朝
这个距今1700余年的故事,使我们见证到魏晋士家制度的严格与酷虐,两晋是大家望族把持的天下,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饶有心、智的赵至尚且无法突破“士家”的阶级藩篱,则万千黎庶又当有怎样的凄苦和无望。由是而观,司马氏的家国正宜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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