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洞烛

没错，很多朋友都猜对了，探春是法家。

法家的大义，是法。

法，无威不行，无信不立。

所以，法家最强调公平、公开，公正。

商鞅先立信木，再行新法。

太子犯法，一体治罪。

秦国上下，从此肃立。

探春理事，同样先要立威立信。

她驳赵国基的抚恤金，是以身作则；

拿凤姐和宝玉“做筏子”，是强调法无特例；

既革了少爷们的学杂费，又革了小姐奶奶的脂粉钱，是一体公平。

威信俱在，责权已明，探春做事，雷厉风行，锋芒毕露，毫不迟疑。

可是，她想搞改革，搞承包的时候，却坚持让平儿去请示凤姐，获得凤姐的同意和支持。

这不是客套，更不是怂。

探春的逻辑很清晰：

她是代凤姐管家，凤姐职权内的工作和责任，她不用客气，也不该客气。

但是，承包大观园，并不在凤姐原先的职权之内，自然也不在法定授权之内。

她必须额外申请，获得新的授权。

否则，就是越权。

这就叫“讲法”，也叫“讲规矩”。

整部书，作者写了探春很多细节，用各个侧面告诉读者，探春是大观园中最讲规矩的人。

事实上，探春的威严，探春的自负，乃至她的霸气，都来源于此。

规则和秩序，高于一切。

这就是法家的核心和精髓。

但是，探春遇到了宝钗的激烈反对。

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

整部《红楼梦》，宝钗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从未与任何一个人产生过这样强烈的冲突。

利欲熏心，这是相当严厉的批判。

探春对朱熹的不以为然，在宝钗眼中，是探春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这粗看起来，只是意识形态的不同，探春改革的动机也很好，但探春的“利欲熏心”，一旦结合进制度设计，任其发展，就会导致很大的问题。

宝钗必须发声，也必然会发声。

因为这就是贯穿了中国几千年的儒法之争，这是“德治”和“法治”的严重对立。

说到这里，要多说几句法家了。

法家是讲“法”的，提倡法治。

法治，听起来很现代，其实完全不是。

从古到今，法家的名声都非常坏。

最主要的原因，是法家基本不把人当人来看。

韩非子说，“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

明君如天，执法公正，这是“法”；

君王驾驭人时，神出鬼没，令人无法捉摸，这是“术”；

君王拥有威严，令出如山，这是“势”。

“法”、“势”、“术”，构成了完整的方法论。

一切的设计，只围绕一个目标——君王。

所以，“法”也好，规矩也好，都是一种管理手段。

“法”的获益主体是君主。

法家是为君王立“法”，为君王行法。

为君主谋取一切利益。

换言之，除了君主，其他人都不是人，只是君主用来完成宏伟目标的工具。

所以，法家当道，一定伴随一个词，叫严刑峻法。

法家更合适的称呼，应该是“刑”家或者“律”家。法家的真实手段，不是“法治”，而是“刑治”。

法家做了一把屠龙刀，兜售给各位君主，并在秦得到了辉煌的成效。

从此，“万代都行秦制度”。

但是，先秦的著名法家，几乎都没有好结果。

这把刀，刀刀都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法家初成于管仲，落地于商鞅。

商鞅变法于秦，秦从此崛起，他本人最后却车裂而死；

韩非子集法家于大成，死于师兄李斯之手；

李斯为秦始皇相，灭六国，一统天下。接好赵高，除太子，辅二世，结果全家丧于赵高。

商鞅死后，落下了一个成语，叫“作法自毙”。

这个成语，大致可以形容法家和君王的关系。也大致反应了历代中国主流知识分子对法家的厌恶，以及，看到法家遭受“报应”时的幸灾乐祸。

事实上，即便是历代皇帝，也不会公开提倡法家。

法家那种赤裸裸恶狠狠的凶残，暴露太彻底，吃相太难看。

另外，号称要千秋万代的暴秦，由于对百姓劫掠太过，二世即亡，这个教训也足够深刻。

法家就有点像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历史的钟摆，多次来回，终于出现了一种平衡，

这个平衡，叫“儒表法内”。

法内，何以要儒表？

儒家的“德”，又是什么？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