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老故事:樊粹庭传(一):中州大学的梅兰芳

吴祖光题词:词章悬日月,名迹满江湖

樊粹庭遇到了他的时代,也创造了属于他的时代。

在这个陌生名字前面,需要加一连串定语:戏剧家、剧作家、导演、评论家、戏曲教育家、管理人、活动家、豫剧改革家。

他是河南大学第一届文科硕士,又是国民政府官员,他弃政从艺,把一个备受歧视的土梆小戏发展成名动全国的大剧种。他一生创作改编了60余部豫剧作品,执导了数百部传统与现代豫剧。他集编导、行业经营、戏曲教育、文化传播于一身,戏曲史家因此将他称为“现代豫剧之父”。河南戏曲界名宿马紫晨向记者推荐这个选题时,第一句话就是:“没有樊粹庭,就没有豫剧的今天。”

樊粹庭生于1905年,逝于1966年,他的一生,借用河南戏剧家协会副主席郭光宇的话是:“走出来,钻进去,干到底。”

他从河大走出,从官场走出,一头钻进土梆小戏中,九死不悔,直至生命终结。他一生为豫剧做了两件大事:第一是带头推进豫剧早期都市化,第二是带头促进豫剧迈进全国优秀大剧种。在豫剧的两次飞跃中,郭光宇认为:“他(樊粹庭)每次都以动手早、成果多、影响大起到引路、示范作用,完全可称得上是那个时期豫剧发展的开路先锋和头等功臣。”

1934年至1940年,他在河南开封“带头推进”第一件大事。1940年他到西安,培养出一大批人才,把豫剧从河南传播到全国,促进豫剧第二件大事的完成。

1986年,中国戏剧家协会和豫陕文化界隆重纪念他逝世二十周年,著名戏剧家吴祖光题词:“词章悬日月,名迹满江湖。”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张庚则称“樊粹庭是豫剧的革新家和教育家。”2005年,豫陕两省文化界再度举办樊粹庭百年诞辰纪念活动,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赵季平称他为“现代豫剧之父”,陕西作协主席陈忠实题词:“终生大躬鞠民众,长安犹闻狮吼声。”河大党委书记张秉义盛赞他:“改革豫剧终成一代宗师,增辉母校堪称后学楷模。”

历史的汗青把他和关汉卿、魏良辅、李渔等并列在一起,定格为中华戏曲从古典走向现代进程中的一架坚实桥梁,一座巍峨丰碑。

记者沿着樊先生的足迹,到驻马店、开封、西安等地,遍访豫陕两地樊先生的家人、朋友、学生、同事、研究者,愈走近他愈发现,他是一本大书,他身上洋溢的文化精神,超越了他所处的年代,彰显着永恒的生命价值。

潘庄少年酷爱学艺

2010年4月6日,记者抵达驻马店经济开发区关王庙乡潘庄村,这儿是樊粹庭的故乡。

樊粹庭原名樊郁,字萃亭,后改为粹庭。1905年3月10日,他出生在潘庄村一户富裕的家庭。他是长子,有两个弟弟。

樊的祖父是个中医,靠节俭成了有百亩土地的地主。樊粹庭的父亲樊允襄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开封上过优级师范学校,毕业后当过国语老师。樊粹庭七岁上私塾,十二岁上高小,十四岁(1919年春)考入开封留学欧美预备学校(河大前身,相当于中学),五年毕业后,列入优等者可送国外留学。

樊粹庭“在潘庄呆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县城里还有自家药房,他一开始上学,就吃住在学校了”。樊粹庭侄子樊明道。他53岁,是樊粹庭在河南唯一的亲戚。

潘庄是个大村子,有1800多口人。樊明带记者来到樊粹庭家的老宅子前,街门朝南开,门楼是后来翻盖过的,大门很小,铁皮双扇。院子不大,三间正房红砖红瓦坐北朝南,樊粹庭一家当年就住正房里头,“房屋结构没动,只是原来是草房,现在草换成了瓦。”樊明道。

樊明说:“听老人讲,他天生喜欢戏。曾有个老辈人给俺家看宅子,说家里出大才子,出管皇帝、娘娘的人,他后来领剧团,可不就是管皇帝、娘娘?他打小上学,老师讲课,他就在下面捏泥人、捏戏台,他还会捏场面乐器。”

乡间最大的娱乐是唱戏,樊粹庭经常跑几十里地去看戏。入戏太深,有时想起剧情,会自己落泪。他还分配角色给小伙伴排戏,大人看到打骂,祖父吓唬他:“再这样把你扔井里去!唱戏,还得了,八辈子不能入老坟。”

樊明说,樊粹庭十分孝顺,十几岁时他母亲过世,“他跳到棺材里头哭得拉不出来”。在西安采访樊粹庭的小儿子樊琦时,他也多次讲到“父亲情感丰富又深沉”。这种个性特质,和他后来成为剧作家大有关系。

留美预校“愈发入迷”

开封古城,有悠久丰富的文化积淀,被戏曲史家誉为“名副其实的中华戏剧之都”。依托古城而兴的河南大学,在近百年发展历程中,活跃过卢冀野、陈治策、邵瑞彭、孙作云、华钟彦等戏曲史家、文化学者,培养出了像樊粹庭、张长弓、马可等戏剧家和戏曲音乐家。河大这方面的优势,一直延续至今,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都有一批戏曲文化学者在全国崭露头角。

樊粹庭考入开封留学欧美预备学校,家人希望他光宗耀祖,他却与戏剧结下不解之缘,他在《自传》中写道:“我在此中学五年期内,不爱读书,每学期期终总平均分数仅能及格(丙等),我把精力用在搞戏上,话剧我也演,京剧我也学,我曾拜过老京剧艺人贺桂福和云路卿为师,又和当时名艺人樊荣卿、高绍程等为友,还在开封康乐社票房学唱,并登台演出《马前泼水》、《张松献图》等戏。夜间不睡觉,在月下练习身段,自习不上,有时引吭高歌,同学们不愿意和我一个屋子居住。师长厌烦,家庭责备。”

这一时期,他狂热地迷上了京剧。开封留声机很少,只有相国寺有人用钻石针留声机露天“卖唱”,听罢给两毛钱。每个星期日,樊粹庭常带五六个同学去听。后来“卖唱”的收摊了,樊粹庭把学校理化仪器室门弄开,偷出一台钻石针留声机,还找到了百代公司灌制的十几张京剧名角唱片,拿到宿舍给大家听。

1923年冬,樊粹庭十八岁,从留学欧美预备学校毕业了。因拿不到国家投资款项,学校无力派学生出国留学,只能和几个专项学校拼在一起,成立了中州大学(1929年改名中山大学,现河大前身)。留学欧美预备学校学生可免试进入该校预科读二年级。

不能去留学,同学们都很气愤,樊粹庭不以为然。他已滋生当名角的念头,他对好友吕宜园说:“不让我们去美国留学,没关系,等我唱出了名,当了名角,包银积至上千上万,我拿钱叫全班同学都去美国留学。”这个天真想法,被一同学告知了樊的父亲。父亲盛怒之下,赶到开封,一手执缴过学费的单据,一手拿着一瓶安眠药:“你安心上学,就拿着单据入学。你去学戏,我就喝药自尽,免得看见你玷污祖先。”

高压之下,樊粹庭只能抛开当“角”的念头,上了中州大学预科二年级文学教育系。

中州大学“男扮女装”

河大博文楼,樊粹庭当年常在此楼演出

2010年4月2日,记者在河大老校区,寻访樊粹庭的足迹。河大文学院教授、博导张大新先生带我来到东二斋,这曾是他的宿舍。

东二斋是座古朴的二层小楼,从楼侧的雕花门楼进去,我看到楼在整修,房间全空,顺木楼梯上到二楼,楼道尽头小窗透出光线,映在楼道老旧木地板上。樊粹庭当年住哪一间?张教授也无法讲清楚。

当年的樊粹庭,每学期开课前,都要在东二斋占好一间宿舍,和好友吕宜园一起住,好方便他去校外学戏。“他经常下过晚自习就上街找票友学戏去了,回来很晚,进不来校门,就从东边大操场处翻墙而入,再摸进东二斋宿舍。”张教授讲道。

张教授带我来到位于中轴线东内侧的河大博文楼,这座中西合璧的建筑,为河大人自行设计建造,张教授道:“当年樊粹庭与同学经常在这座楼会议厅里排戏演戏。”站在博文楼前,张教授道:“河大为纪念这个杰出校友,拟立樊先生铜像,还已委托文学院牵头申报戏曲学硕士学位点。河大还要建立樊粹庭戏曲研究基金会,设立专项奖学金。学校正在筹划出版《樊粹庭戏曲全集》、《樊粹庭评传》等专著。”

大学里,樊粹庭更痴迷于戏剧。他先是参加话剧队,自制布景道具,演出陈大悲、熊佛西的《维持风化》和《复活的玫瑰》等戏。在《放下你的鞭子》、《烙痕》等戏中任主角。后来又和其他同学组织了国剧(京剧)队,还担任学校旧剧部部长,演了《空城计》中的诸葛亮、《捉放曹》中的陈宫、《女起解》中的老丑崇公道。

在校演出《维持风化》时,樊粹庭要担任导演说戏排戏,要到处找服装道具,还要担任主角。演出那天,六号楼会议厅内,楼上楼下坐满了师生,樊粹庭演一个官僚姨太太,“只见她忽嗔忽喜,忽怒骂,忽娇媚,仪态万方,极尽泼辣风骚之能事。观众不断爆发出阵阵哄笑、鼓掌和赞叹”。演出十分成功,第二天,美籍教授哈亨利博士见了樊粹庭喊着“梅兰芳、梅兰芳”,连连作揖。

全校师生一片赞叹,樊粹庭十分得意,他和吕宜园兴奋得聊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仍按照头天的样子化好装,头戴假发,身穿旗袍,挎着吕宜园(剧中扮演留学生)的胳膊,用甜蜜姿态在各宿舍楼前转了一圈,同学无不大笑。

2010年4月13日,记者在西安樊琦先生家中,看到一本珍贵的河大《同学录》。《同学录》为精致灰绿色硬皮,翻开来,看到樊粹庭十八岁时的照片,英姿勃发。还有“旧剧部长樊郁化装影”,是他在《走马荐诸葛》中演徐庶的剧照,还有一张是《维持风化》的剧照,樊粹庭男扮女装,煞是有趣。

“这本《同学录》,跟了父亲几十年,历尽磨难,父亲始终完好保存着,足见他对河大岁月的留恋。”樊琦道。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