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了一本书——姚尚友《无可大师》。展卷细读如品茗，有种舌上盈香，意韵悠远之感。

姚尚友先生是安徽枞阳人，《无可大师》的主人公就是其桑梓之地的历史名人方以智。方以智，字密之，号曼公，少时参加复社活动，与陈贞慧、吴应箕、侯方域并称明季四公子；南明时流离岭表，卖药市中；顺治三年，桂王朱由榔称帝于肇庆，拜礼部侍郎，旋挂冠离去，漂泊岭南，至平乐为清军所执，不屈，听其为僧；康熙十年赴吉安时卒。作为明末清初复社首领之一，方以智是明末清初的杰出人物。

那么，《无可大师》是如何琢雕这条“龙”的呢？

《无可大师》是史是传，谱写出方以智由思想家、政治家，最后成为一代高僧的人生轨迹，演绎他一生可歌可泣、跌宕多姿的传奇。小说是在“浮山青，枞川长，白湖秀水出枞阳”的歌谣中展开的。

作为文学家，方以智才气横溢，风流多情，与复社四子、金陵八艳的冒襄、侯方域、董小宛，卞玉京等，上演才子佳人的佳话，舞弄金粉秦淮的风月；

作为政治家，方以智心向社稷，心忧苍生，曾为复社著名首领，为拯救大明江山曾经不遗余力，气节感人；

作为思想家，方以智毕生以学问自许，博涉多遇，自负要将儒、道、释融为一体，并首倡西学东渐，以开风气之先的思想视野，写出了中国第一部物理学著作《物理小识》，在中国科学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笔。

书中，方以智是风流文士，是雷电战士，是身在佛门，发插孔孟，襟带庄老的佛界高僧，是真才子、真忠臣、真佛祖，既有与白鹿家族的亲情、与卞玉京的私情、与冒襄的友情、与钱谦益的恩怨，又被气节、民族、思想等光芒照彻，凸现出一个活生生的形象。这是一棵经历岁月风霜的风树。

《无可大师》不仅浓墨书写了方以智的生活情状，而且以学术之笔追溯了他的思想流脉：从少年受父亲影响深习周易遍颂六经，到流寓南京频繁参与南京社事，及与洋人汤若望的交流，这是上下求索的精神之旅。

《无可大师》是一曲挽歌，写出了方以智的风树之悲。书中，方以智虽有过泛舟秦淮的风流、名动金陵的倜傥、诸友共娱的欢乐，但更多的是悲愤与悲凉。朝代更替，社会动荡，南京的繁华不能掩盖明帝国的灾难。方以智目睹了大明的江山覆灭，走过了辛苦后半生的悲情；遭遇了方家前后多次大难，有父亲东林党争的被陷之困；有满洲兵破济南姑父殉国之伤，有为赴国难妹夫战死之痛，有繁华不在旧友零落之凉，有艰难漂泊救国无门之悲……如果说方以智在迎风高蹈，那么，岁月的风雨却把他吹得飘飘零零——这就是风树之悲。

姚尚友先生是位对古典文学深有研究，并舆文人情性的作家。《无可大师》不是枯燥的历史文本，而是“文心”跳动意蕴丰厚的作品。姚先生怀着对传统文化的热情，以细密可证的史实、人情人理的想象、平静细密的感觉，娓娓道来，再现或重构出传统文人生活的鲜活风貌，呈现出一种优雅的文化风度。

《无可大师》描写了一个文人的胸襟、矛盾、悲欢，一群文人的交往、性情、应酬与论争，乃至一代文人的生活、思想、情感、学问和趣味。方以智对知识追求的执著，对民族气节的坚守，对恩怨情仇的快意，尽显一位书生的风骨和践行。那是传统文人的精神气质，游侠心态、担当精神，悲剧意识、激进情绪，在反抗与坚持中，在良知与背叛中，在光荣和耻辱中，表现出一种知识者的良心，一种卓绝的反抗勇气，一种朝圣者的虔诚姿态。

中国古代文人常在“出世和人世”之间进退，入则肩负天下，出则遗世独行，而方以智最终出家为僧，是传统文人远离政治挤压，维护人格独立的策略，还是狂狷与孤傲的天性使然？而小说中，人物的精神特征，情感方式，是否也流露出一种对传统文人的关注甚至敬慕的情愫？

《无可大师》文笔优美而洗练，语言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作者将对古典诗词的审美内化为叙述感觉，显现出自己的语言风格，使小说不时地闪现出画面与意境：

“大江东去，方以智站立船头，船老大扯起船帆。白瑜先生飘着银须在岸边挥着手，方以智也举起了手。千帆远影，百舸争流，东边一轮红日，江面一片灿烂。”

这是对古诗的化境：

“黄山。云海，奇松、温泉、怪石。董小宛说，天下大概只有这里的山气是干净的，没有女人的脂粉气，没有男人的汗体气。方公子，我就想对着黄山大哭一场。方以智说，我就想站在排云亭前长啸一场，把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山里就畅快了。董小宛怀疑地望着方以智，生在这样的世道，做男人比做妓女还难吗？”这里，一种对时世时风敏感细彻的感知，从灵动优雅的文字中漫来。

“这时，河中的风浪顿止。天国一抹朝阳，绚烂无比。方以智在笑中坐化。方中履摇着父亲哭着：波涛忽变做莲花，五夜天水归一涯。”这里，作者吐属温文，怀抱清辉，给文字笼上一层沉寥的悲凉和料峭的温煦……这是一颗“一泓清水照人寒”的文心。

《无可大师》文心古趣，濡墨信笔，笔底下流出斑驳的记忆和苍茫的留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古典清气。

以文化墨韵，书传奇人物，《无可大师》洋洋洒洒，丰盈绵厚，是一篇既具文化品位又有美学意味的“文心雕龙”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