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西安碑林博物馆名气最大的一块。

你慕名而去，你听了讲解，你记住了，它是国宝，是目前基督教在中国流传的最早物证，有很多复刻版，并且由道教祖师题额。

你很惊讶，很不可思议，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你并不知道，其实现代基督徒不怎么鸟这块碑，甚至景教是个什么，也无从知晓。

那么，这个你基本没听过的宗教，和基督教到底什么关系？为何会在中国流行？怎么又和道教搞到了一块？这一切故事发生的背后，又有怎样一番爱恨情仇？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图片源自wikipedia

1、

今天我们看美剧，看好莱坞电影，总能看到那帮白人，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爱说阿门，或者去教堂祷告，让大部分人都以为，基督教是白人的宗教。

这完全是错的。

基督教真正的发源地，在今天以色列附近，从地理意义上来讲，这里是东方，是亚洲。所以严格来说，基督教一个东方宗教。

耶稣出生在伯利恒，今天巴勒斯坦地区，而他和门徒传道的地方，也是由此向外辐射。比如西亚，还有离得较近的非洲。

当年，欧洲人还不怎么相信耶稣基督的时候，基督教内部，各个派别之间便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神学争论。

主要围绕基督论。简单来说就是：耶稣基督他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神，或者两者都是？

耶稣基督像。图片源自wikipedia，Toby Hudson拍摄

有一派认为，耶稣他只是一个人，根本不是神，只不过是个伟大的先知。

这里有必要明确一个观念，关于各派别的争论，不仅仅是认知上的差异，这背后还有政治势力的角逐，也是正统和异端的攻防战场。

好了，说耶稣是人的这一派，势力不够大，拥护的人也不够多，于是被排斥为异端。

另有一派认为，基督他就是神，一切关于他肉身的记载都是幻象，他没有人性。这一派同样被排斥为异端。

剩下的都认同耶稣基督的两重身份，兼有神人二性，可到底是人性多一点，还是神性多一点，他什么时候是人，什么时候又是神呢？各派依然争论不休。

这还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耶稣的母亲玛利亚，她仅仅是生下了耶稣，还是生下了上帝？她到底能不能称为上帝之母？

在街上抱着圣婴的玛利亚。图片源自wikipedia，Roberto Ferruzzi，1897年作品

围绕这一连串问题，神学家们整天吵个没完，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中有个叫聂斯托利的大主教，学识很渊博，见解也很高深。他认为，耶稣的人性和神性是分离的，玛利亚生下来的只是耶稣这个人，因此不能被称为上帝之母。

看似细节的争论，背后涉及到整个基督教的信仰基础。

今天意义上的正统基督教，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天主教、新教、东正教都认为聂斯托利是异端，他们的说法是，两性不能合一，那么是不是就否定了道成肉身？

这里不再细说道成肉身，我们只要知道，聂斯托利最后被驱逐，被流放了。而这个以聂斯托利为代表的派别，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景教。

聂斯托利像。图片源自wikipedia

2、

第二个问题，隔着千山万水，景教是怎么来中国的？

聂斯托利虽然被排斥，但他的追随者是非常多的。

传说当年他被驱逐，部分原因是支持者还在路上，来不及拥护他，聂斯托利就被另一帮人定性为异端。

不过这帮支持者非常活跃，非常努力，传教的范围甚至比天主教还要大，他们一路往东，从西亚到中亚、印度、甚至印度南部，最后到了中国。

那个年代远行的艰苦程度，可以参照张骞、玄奘，能活着到中国就算不错了，然而这帮人不光到了中国，还在中国扎下了根，把景教发扬光大。

这一路，他们用了几百年，到中国时，已经是历史上一个非常辉煌的时代：唐朝。

那时候的中国，还没有现代意义上这么庞大而集中的宗教信仰，但我们自有一套哲学观，基本是从儒、道等先秦以及更早的炎黄时代发展而来，早已扎根几千年，外来学派想要在中国立足，那是相当艰难的。

明清时，景教碑一度被安放在西安城郊的金圣寺内。图片源自《长安史迹研究》

抛开政治因素不谈，仅仅是外来宗教如何推广教义，如何让大众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就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还是拿佛教举例。比如佛教说的空，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样才能让中国人明白呢？

一个简单而迅捷的方法是，在中国文化中寻找意思相近的词。比如道家所说的无，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外来宗教最初在中国推广时，很大程度上要用到道家、以及儒家的观点。

这也就解释了景教和道教的关系。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由吕秀岩题额，有研究认为此人正是道教主流全真派祖师吕洞宾，对此我们不做过多评述，但吕洞宾和景教的关系，值得深思。

吕洞宾画像。图片源自wikipedia

吕祖曾经写过一篇《救劫证道经咒》，文字怪异，晦涩难懂。人们试着用梵文来解释，仍然感觉很奇怪。

直到有人用古叙利亚语来读，才发觉，这“咒语”的内容，不正是景教的赞美诗吗？这是不是说明，吕洞宾他其实是个景教徒呢？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惊？

但是，我们思考任何事情，都要了解其背后的复杂性。

吕洞宾和景教的关系，其实就像佛教和道教的关系，一个外来宗教，而且是异端，想要在中国立足，宣传教义，那么他首先要本土化。

可以说，景教在一定程度上是依存于道教的，当然，儒家思想也被大量借鉴。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有一句教义：“我修行之大猷，汲引之阶渐也，若使风雨时。”其中修行二字，乃道家词汇，所以我们今天所认为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宗教，早就在发展中互相影响，互相吸收。

人类本为一体，硬要分那么多教派，不过是屈从了愚钝的本性。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拓片，图片源自网络

3、

现在，我们看到了景教徒的努力，但这只是景教流行的小部分原因。

有的时候，不管多努力，多虔诚，结果都总会背道而驰。比如佛教，早在汉朝就进入中国，但直到唐朝才开始盛行，你能说佛教徒们不努力吗？又能说他们的本土化工作不够到位吗？

不，一切事情的背后，还得看孕育这个时代的土壤。

唐朝，众所周知的盛世。景教在这个时候来到中国，不只在长安流行，远到今天的福建、浙江都能看到景教寺庙的痕迹。

景教徒中还有很多知名人物。比如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将郭子仪，他有一个副手，叫伊斯，就是个景教徒，而且还是景教里面的大师。

晚唐词人李珣，看名字你觉得他是个中国人，但其实他是波斯人，而且信奉的也是景教，这些身份背景，并不影响人们对他词作的喜爱。

这背后，我们能看到一个包罗万象的社会。

唐代高昌地区壁画中的聂斯脱利派神父庆祝圣枝主日。图片源自网络

再来看其他宗教，唐朝时候不仅是佛教盛行了，景教兴旺了，还有祆教、摩尼教、伊斯兰教，这些外来宗教在中国都得到了不错的发展。

还有整个唐朝社会对于外国人的接纳。最著名的当属阿倍仲麻吕，原本是日本派来中国的留学生，结果他在中国就是一辈子，还当上了安南节度使，相当于今天的省委书记，这么高的一个位置，他也是外国人。

这就是当年的中国，这就是孕育景教以及众多外来宗教的时代，这就是盛世。

这就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所承载的鲜活世界。

大秦：唐朝时对罗马帝国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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