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画竟见证了满清王朝的百年沉浮

辛亥革命后,清朝结束了长达两百多年的统治。

退位后的溥仪,渐渐长大,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留居故宫。面对故宫内价值连城的诸多珍宝,溥仪深知“怀璧其罪”,况且自己随时都会被逐出紫禁城,所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将它们尽快盗出。

溥仪(1906-1967)

据《赏溥杰宫中古籍及书画目录》所载,从1921年7月13日起,溥仪几乎每天都以鉴赏为名,调阅宫中珍藏书画,而后再以“赏溥杰”为由,源源不断将其转走。其中字画手卷共计1000多幅,挂轴和册页两百多种,包括昭仁殿中所藏的全部宋版、明版书之珍本。

1924年11月5日,冯玉祥无视优待条件,派鹿钟麟率兵进入紫禁城,溥仪被逼无奈,只好离宫,暂居北府。随后不久,在日本警察的护卫下,溥仪潜至天津,从宫内盗出的文物字画也被一起带走。

九一八事变后,溥仪被日本人扶植为“伪满洲国”皇帝,这批字画又被转至长春,藏于伪宫“小白楼”。直到1945年,苏联红军出兵东北,溥仪仓皇出逃,这批字画被看守人员洗劫一空,从此流落民间。

其中,有一幅倍受乾隆皇帝喜爱的张宗苍作《云栖山寺》,同样未能幸免。

张宗苍(1686-1756)云栖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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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国宝沉浮录》记载,此卷后来落在公主岭私人手中收藏。此国宝的辗转浮沉,背后正是清朝国运的起起伏伏,引人感慨不已。

《国宝沉浮录》第412页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修订本。

此作据《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所载,为11月17日,“赏溥杰”,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有也相关记载。

《赏溥杰书画目》第十四页

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民国二十三年(1934)八月

《赏溥杰宫中古籍及书画目录》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上文提及此作倍受乾隆皇帝青睐,不妨先来一睹为快。

请横置手机观看完整《云栖山寺》

张宗苍(1686-1756)云栖山寺

手卷 设色纸本

46×231cm

著录:

1、《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石渠宝笈续编》第四册,第772页,北京出版社,2003年。

2、《清高宗(乾隆)御制诗文全集》第七册,第612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

3、清•胡敬辑《国朝画院录》(《历代书画录辑刊》第一册,第440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

4、《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赏溥杰书画目》),第十四页,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民国二十三年(1934)八月。

5、福开森著《历代著录画目》,第266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

6、《国宝沉浮录》,第41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修订本。

题识:臣张宗苍恭写。

钤印:张•宗苍

题跋:

1、汪由敦(1692-1758)题:一碧万竿翠,双流百折澄。竹泉行处尽,门径得来登。磬礼悲心佛,畴咨苦行僧。钟鱼守本色,拳拂谢多能。矮屋常妨帽,明珠不断灯。莲池家法在,六字括三乘。御制云栖寺六韵。臣汪由敦敬书。

钤印:臣•由•敦

2、乾隆(1711-1799)御题:偶逢粘壁宗苍画,更见由敦书有诗。原是云栖所旧作,可当禅偈以观之。神来腕运者何在,泉韵峰容故若斯。装卷石渠庋佳迹,珍其人往自为嗤。辛丑(1781年)九秋,御题。

钤印:古稀天子、犹日孜孜

鉴藏印: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乾隆御览之宝、乾清宫鉴藏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征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洗尽尘氛爽气来、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

此卷由张宗苍所作,卷中有汪由敦书乾隆“御制云栖寺六韵”,辛丑(1781年)乾隆又御题诗,感慨睹物思人,此时距离汪由敦、张宗苍二人过世,均已二十余载。时隔多年,依旧甚是悲怀。

汪由敦书“御制云栖寺六韵”

先论汪由敦,无论生前亦或身后,乾隆对其恩眷可谓是无以复加。究其因由,原是汪由敦对乾隆之意图理解得当,又卓有功绩。

汪由敦(1692-1758)

据载,乾隆谒陵及巡幸山左、山右、江浙、盛京等地时,均命汪由敦随行,两次平定大小金川叛乱,其廷谕亦均出自其手笔。由敦传写圣谕,快而准确,"入承旨,耳受心识,出即传写,不遗一宇",深得信宠。

此外,汪由敦书法秀润,且记忆力甚佳,所以乾隆很多诗句都是他移录。众所周知,乾隆一生作诗数万,或以丹笔作草,或口授他人,如此自然就需要一个能够准确领会,无误记录之人,此任非汪由敦莫属。如其亦曾书“御制湖心亭一律”,笔法俊逸,对比“御制云栖寺六韵”,笔法走势如出一辙,所钤印也是相同。

汪由敦书“御制湖心亭一律”

乾隆更是曾赐御临“快雪时晴帖”,因后跋中有“时晴快雪对时晴”,汪由敦即以"时晴"二字命其斋名为时晴斋。乾隆还曾赐“松泉”二字予汪由敦,汪引为至宝,以此自号,属董邦达、李世倬、张洽分别绘制“松泉”镜像,其中张洽更是置其画像于松泉胜境中,众多大臣纷纷题跋祝贺。

诚然“松泉即由敦”,“由敦即松泉”,颇有感恩君王之意。

乾隆御题自作诗

而《云栖山寺》中乾隆所题“神来腕运者何在,泉韵峰容故若斯。装卷石渠庋佳迹,珍其人往自为嗤。”,应是一语双关,除了由画怀思张宗苍,其中的“泉韵峰容”,更是隐喻汪由敦,只是古稀老人(乾隆题诗时,时年70)心中所想,不为人所知罢了。

乾隆与汪由敦的君臣感情,远超常人想象。

1758年,汪由敦突患风寒,乾隆闻知,立即传旨其"勿要随侍,善自调养",并派御医上药侍候。而后听闻病情加剧,既惊又惜,急遣太医诊治,又下令御药房速给参药,一有所需,俱应。此外,每日又派人问疾三四次,赐食一二次,又特遣内侍总管前去慰谕,并赐陀罗被一床。

数日后,汪由敦病逝。乾隆闻讯后急忙赶到,汪承沆惊惶无措,急捧恩赐陀罗被掩其父身。未料,乾隆一进门大哭失声,并亲揭陀罗被,审视良久,西向坐三奠茶醊。

君对臣,行如此大礼,在场者更是悲痛不已。乾隆还宫即降谕旨,拨内府银二千两厚葬汪由敦,并加赠太子太师,赐谥文端,入祀贤良祠。又以由敦擅长书法而命馆臣集其书为《时晴斋法帖》十卷,勒石皇宫之中。

此画作后期辗转,卷上所钤“乾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今人观之,更是诸多感慨。

乾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

满清王朝,康乾盛世,由嘉庆而渐显颓势,又亡于宣统,令人唏嘘。而卷上汪由敦,编写《平定金川方略》和《平定准噶尔方略》两书中,其先后担任副正总裁,在抵御沙俄对新疆入侵方面,也是军功显赫。

在汪由敦弥留之际,迷糊中依旧念叨军国大事,忽闻逆贼阿睦尔撒纳已死,俄罗斯方面还将其尸体奉献给大清的消息,汪由敦欣喜若狂,在床褥上连连顿首说:“得及闻此信,臣无恨矣”。

笔者私想,一个至死不忘国事,不负皇恩之功臣,万未料想,其敬书御诗会见证着大清朝“由盛而衰”的沧桑沉浮。

再论张宗苍,在王原祁再传弟子中,当以其名最盛。

1751年,乾隆南巡,其以画册《吴中十六景》进献,深受喜爱,而后进入宫廷画院供奉,为宫廷作画。

张宗苍(1686-1756)

据统计,张宗苍入宫虽才四年,然仅《石渠宝笈》著录的竟多达一百余件。而《石渠宝笈·续编》著录乾隆御题张宗苍的画作就已经有47件之多,其中题跋不吝美辞,如“艺苑于今谁巨擘,中吴宗苍真其人。”、“宗苍虽物故,画自有精神。逢着便题句,笑今始解珍”、“又对宗苍画,相看意与迟。配藜惟以韵,惨淡不称奇”……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石渠宝笈·三编》著录《张宗苍画山水》,乾隆更是与多年间,分别题跋13次之多,并御书“神”字,以示张宗苍之画作,当之无愧画坛巨擘。其中最晚为其81岁所题,距张宗苍去世已有三十余年。

张宗苍 山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有说法称,乾隆推崇张宗苍画,盖因其作“绘事属铺张,偏能脱华藻”。其实张宗苍为王原祁再传弟子,其流派之郁茂松秀书卷气,却浑有端庄俨重之庙堂气象,自是契合清时审美。

其以皴擦法再辅以干笔之山石、林木等,一洗宫廷画院之柔媚习气,显现深远之意境与气韵,令人不忍移目。

据《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记:“乾隆十六年,如意馆……内开为为六月初二日员外郎郎正培奉旨:画画人张宗仓每月钱粮公费着照余省,丁观鹏一样赏给,于六月起。钦此。”

及清内务府《各作成做活计清档》所载:“司库白世秀来说,太监高玉传旨:画院处画画人等次,金昆、孙祜、丁观鹏、张雨霖、周昆、余省、周鲲等六人一等,每月给食钱粮银八两、公费银三两;”

可见,一入宫廷,张宗苍便如丁观鹏一样,为一等画人,可见殊待。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 页影

“偶逢粘壁宗苍画,更见由敦书有诗。”,因为乾隆对于张宗苍的喜爱,宫中其所作“粘壁贴落”都被揭下重新装裱。

诚然,张宗苍所作,大气磅礴,又意境深远,画中层层尽染,深得“乾隆之心。试想,乾隆自号长春居士”,以画载道,岂不妙哉!

今以此作,对比台北故宫所藏张宗苍其余作品,更是可窥端倪。

左:本卷 局部

右:张宗苍 灵岩山寺图 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本卷局部

张宗苍 云岚松翠 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本卷局部

张宗苍 山水 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石渠宝笈·续编》亦著录张宗苍画《云栖胜景》一卷,皇帝题曰:“辛未(1751)南巡,两游云栖,留题者屡矣,傾命张宗苍为此图,因成一律。时壬申(1752)夏日也,御笔”。

笔者查阅,当时溥仪出逃通化后,遗失民间的伪宫文物书画,在“三反五反”运动中,杨仁恺将搜寻到的佚目书画编绘成册,手稿《1952年长春市公安局收缴伪宫文物记录》中有详细记载。本来应纳入东北博物馆的《云栖胜景》被调入故宫博物馆收藏。

收缴伪宫书画、杂类文物及图书清册本卷《云栖山寺》应为皇帝于乾隆十六年首次南巡云栖山寺之行后命张宗苍所作,其著录于《云栖盛景》之前,且与台北故宫所藏,《石渠宝笈·续编》著录的张宗苍所绘,亦为汪由敦题写乾隆帝十六年御制诗《灵岩山寺》著录条目毗邻,故有此猜想。

事实上,张宗苍所作之“云栖山寺”题材,不能以其寻常画作视之。云栖山寺对于乾隆,甚至清朝历代皇帝而言,都有重要意义,所以张宗苍才会两度绘之。

左:石渠宝笈著录页影

右:云栖寺图

据《云栖纪事》所载:“乾隆十六年岁次辛未,今皇帝举省方之典,特奉慈帏(皇太后)临幸东南,三月抵浙,观风之暇,历览林泉,是月初五,蒙驾幸云栖寺”。

而后,焚香礼佛,御笔写兰,题匾赐金,观看董其昌《云栖碑记》一册、《金刚经》一卷并题耑“香光法宝,永镇云栖”,经卷题诗有“山寺虽多此寺幽,特教清跸重来游”之句。

乾隆皇帝 题云栖寺藏董其昌《金刚经卷》碑刻

本卷《云栖山寺》中汪由敦所书御诗,便是此时所作。

《四库全书》钦定南巡盛典

除1751年,乾隆后来又分别于1757、1762、1765年再度来到云栖寺,而且每至云栖寺,必来两次,是谓“四临浙水,八度云山”。

如果说初次驾临云栖是为“孝道”,那而后多次复幸,私以为当是山寺美景与禅悦。以至于有次因天降大雨,山路泥泞,乾隆竟驾马而至。

云栖法汇

卷中所钤印之“洗尽尘氛爽气来”,也可见其对云栖山寺的喜爱与审美情趣。诚然,云栖山,时有五色瑞云飞集,石径清幽,山半有“洗心亭”,为游人憩息之所,行久渐闻钟磐音,心境则明朗开怀。

云栖寺由来

前文我们曾提及乾隆对此画作甚是喜爱,这点从题跋之外,我们亦可从钤印,窥见一二。

古稀天子、八征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

此三印,分别为乾隆七十、八十大寿以及退位后三次命人篆刻,同钤一张画卷,故而此画作,其应当多次鉴赏。

另外,画作中“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为乾隆1787年,在紫禁城内景福宫增书“五福五代堂”之额,同时刻此玺,这时候,乾隆76岁,距离御题也过去6年。

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

目前,故宫现存两套“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印玺。一套为乾隆青玉螭纽“三希堂精鉴玺”,阳文;汉玉瓦纽“宜了孙”方玺,阴文;与“乾隆鉴赏”一起在《石渠宝笈》《秘殿珠林》初、续编上钤用。一套为白玉兽纽嘉庆“三希堂精鉴玺”和青玉蟠螭纽“宜子孙”玺,与“嘉庆鉴赏”一起在《石渠宝笈》《秘殿珠林》三编上钤用。

“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鉴赏

《石渠宝笈》的相关鉴藏印,有三:

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

钤印中,尚有“犹日孜孜”一枚,尤其值得说道,其可见乾隆晚年壮心未泯,励精图治,丝毫不敢殆于朝政之感想,行笔至此,乾隆心中“若不自强不息,怎得国泰民安”之君王情怀跃然于前。

犹日孜孜

此印颇为应景,回想满清王朝,由盛而衰,八旗将士战斗士气愈为低糜,全然无当初入关之高昂,只知玩乐,不图进取,焉能不败?“宣统御览之宝”背后,清朝早已经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终至亡国。

然而此画卷虽散落民间,却装池完好,卷前宫廷造办处御用缂丝包首宛然若新,题写“乾隆御题张宗苍画云栖山寺” 玉别子亦完好无损,是否天意?

本卷御制缂丝包首及本卷玉别子

溥仪不再是皇帝,却成为新中国的公民,正如此画卷,虽颠沛,却得新生!如今国宝重焕光辉,亦将以“犹日孜孜”警示后人,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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