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潘家姆妈

潘家姆妈上世纪五十年代借住延陵里,是戏馆潘老板的外室。

山海关路延陵里弄口右侧,有一测字摊,悬“徐半仙”小帜,竖伞遮阳挡雨,笼内黄雀偶鸣,衔牌算命。半仙五十余岁,面目清癯,架圆框眼镜。平时求代书信者也不多,算命者益稀。这一日,弄内潘家姆妈忽起兴给领养的女儿盼盼算命。黄雀出笼,在一叠纸牌中衔出一枚,半仙即喂以小米嘉奖。或是他先已知晓些潘家背景,故析牌较准,说其女出息,今后有盼。潘家姆妈闻之大悦,说与众邻听了。

潘家姆妈上世纪五十年代借住延陵里,是戏馆潘老板的外室。本来她也是苏州一位小家碧玉,书读初中,父亲从业于绸缎庄。抗战爆发后来沪,无奈做了“仙乐斯”舞女。她讲,要不是当年潘老板拿手枪逼着,她是不会从的,成婚后无育,乃领养了盼盼。潘老板一周会来二三趟,她总是挽臂送行。潘家有“三宝”:RCA收音机、三枪牌女式脚踏车和镶玉琵琶。收音机时放丝竹之声、吴侬软语,潘家姆妈偶也会怀抱琵琶自弹自唱“莺莺操琴”和“宫怨”,亦尚中听。她欢喜小囡,我们没少吃她的祭灶果、粽子糖、鸭胗肝。她常喜欢在弄堂口吃香烟。路东头一男子自仗卖相挺刮,又得知些她的旧事,揣度易于得手,举止轻浮,时来搭讪,孰料遭潘家姆妈严斥,从此销声匿迹。

盼盼高瘦灵巧是块“舞料”,潘家姆妈送她去区少年宫,一选而中。此后只要女儿在家,RCA总收放乐曲,想是让其增加乐感吧。盼盼是努力的,而母亲为她付出更多!弄堂里几乎人人见过娘骑“三枪”后驮女儿接送学舞的情景。一天雨夜,潘家姆妈小心地骑车接女儿返家,哪想飞来横祸,一男不打手势超车而过,她急忙刹车,已轮滑车倒,她奋不顾身托护女儿,盼盼无虞,而她则左脚小指趾骨骨折,进医院上石膏。潘老板要寻娘姨帮她做家务,被坚辞,讲还是自己做称心,况且小伤有石膏固定就没事,这段日子请邻舍帮买些菜食即可。没久,石膏尚未拆,她又不听众邻与女儿劝阻,骑车往返于少年宫,了解女儿学舞情况。“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盼盼终于考进了上海舞蹈学校。

荒唐年代,潘家姆妈断了经济来源,进里弄生产组做生活,收入虽微,不闻怨言,香烟还是抽得蛮凶,就是蹩脚点。生产组做的是糊纸盒,潘家姆妈手巧做得快且齐整,还常常帮别人完成定额,颇得人缘。像她这种“资本家小老婆”的身份,当时遭抄家批斗司空见惯,而潘家姆妈却幸免了。盼盼呢,选入芭蕾舞样板戏《白毛女》剧组,在“大红枣”群舞中展露英姿,潘家姆妈高兴自不必说,弄堂里的人也都引以为荣。

再后来的故事,我讲不出了,一来我大学毕业分配入川工作,二来潘家搬走。若潘家姆妈健在,该福享期颐了。闻传盼盼有个美满家庭,退休后在社区传授舞艺,极受敬重。(吴道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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