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二

我祖籍甘肃武威，武威古称凉州，《凉州词》那个凉州。凉州有一门民间曲艺，叫贤孝，就是瞎子说书，弹着三弦拉着胡琴，边唱边说，劝人行善，孝敬父母等等内容。这类型的曲艺在西北普遍存在，比如陕北说书，宁夏也有“贤良”，而甘肃的河州——现在的小麦加临夏，也有贤孝。唱贤孝的，绝大多数都是盲人，这些唱家又被叫做“瞎贤”或者“瞎仙”。

我母亲是贤孝迷。这是她打小听的东西，现在她随身带的收音机里灌的Mp3最主要就是贤孝，最多的又是张天茂唱的贤孝。张天茂有名，武威城里好听贤孝的老人没有不知道他的，这老汉的三弦弹的尤其好，唱的也是声情并茂，时不时还有动作。过去很多年，张天茂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武威市中心的广场上，那里是贤孝艺人扎堆的地方，夏秋两季，十几个贤孝摊子摆开来卖唱。

张天茂

今年回家，听我妈说张天茂已经死了。我看过几次张天茂在街头的演唱。因为和听众熟，也因为老了，三弦太沉，他是背着二胡。二胡的音不准，但不影响，他随便几段儿，观众里的老头老太太就乐了，有时候他还和几个老太太开几个黄笑话，那是赤裸裸的黄，老太太笑着骂几句老不正经，继续笑着听。

张天茂的三弦铿锵有力，节奏感好，而且有细节。有一次我看到他参加凉州贤孝比赛的视频，用到了扩音器，虽然声音嘈，但铮铮之声，不由自主让我想起三角洲布鲁斯，他们真的像。

张天茂生于1934年，年近80去世，对一个靠街头卖艺为生的盲人，也是长寿。根据一点有限的资料，他幼年家庭贫困，幼时患眼疾不治而失明。9岁时从师当地艺人胡元年学习贤孝、杂调等演唱技艺，14岁，1948年开始随父卖艺。大约十年前，有一位做民间音乐研究的硕士生魏育鲲围绕贤孝写硕士论文，记了他几笔：

艺人张天茂家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这个72岁的老人有三儿三女，三个女儿已经嫁人，三个儿子虽然都结婚了，但二儿子和三儿子的媳妇因为生活困难都丢下小孩离家出走，所以，家里有两个孙子等于是爷爷给看着，生活的确困难。种的地也就只够自家口粮还要搭进去不少的话费，看到了他们吃的饭菜，我就理解了为什么当我提出录音的时候，他借机又要钱，又要肉。他也教了徒弟，大概有四五个，也全是盲人，有的已经自己出来谋生很多年了，他说不愿意带徒弟，因为交起三弦来太费劲，要把徒弟揽在怀里，指头绑在他的枝头上，他动哪个徒弟动哪个，有的人个子高他根本就够不上，太费事了。而且现在的徒弟学出来不认师傅，听到这里我当即问，那认师傅应该是怎么样的，张天茂说土地出来讨生活挣到的钱是应该分给师傅的，随即他又说徒弟不认人，儿子也不养他，他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拉扯大，现在没有人管他，虽然这么大年龄了还要出去卖艺，辛苦的很。

武威古称凉州。

今天这首试听，叫做《十劝人》，是河西走廊流行的一首民歌杂调，看名字，大概也就知道是唱什么了，武威方言在甘肃一直是被大伙儿嘲笑的对象，因为口音太独特，气息很重，没有前鼻音，全部是后鼻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冲出来，像“蓝”的发音是“狼”，“天”的发音是“tiang”。这个视频，是大约十年前2004年，武威一家文化公司录制的，本地销售，有民歌小调，有全本的贤孝。因为贤孝一直有市场，武威民间有录制贤孝音像制品的传统，最早的，是用双卡录音机录，然后翻录成磁带，三四块钱一盒。张天茂这套VCD，制作可以说精良，幸亏有它，留下来珍贵的历史音画。——民间自由民间的道路！

多年前，我给过我的朋友、宁夏出来的民谣歌手苏阳张天茂的碟。苏阳也觉得有趣，后来，苏阳改编了张天茂唱的《张先生拜年》中的几句，用在了《招招手》当中。

张天茂在乡间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