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说:“父爱是水”。父亲是需要用最漫长的时间去理解的人物。
原文 :《与张颔先生一席谈》
作者 |山西社科院 智效民
大约是1999年,我在太原市南文化宫旧货市场买到一张民国三十六年(即1947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版的《青年导报》,报头下面有一行小字,标明发行人是我的父亲智力展。
关于这份报纸,我在小的时候就有耳闻。当时由于成年人对早年的事情讳莫如深,因此在我的印象中,它好像是父亲历史上不大光彩的一页。我甚至听说父亲曾经以“青年导师”自居,引导青年为阎锡山效力。对于这一切,尽管我半信半疑,但还是怕揭开伤疤似的不敢向任何人打听,这显然与当时的政治气候有很大关系。
“文革”初期,我因为下乡插队在家赋闲。没有多久,造反派组织纷纷来找父亲问话。原来,从上世纪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父亲参与过发生在山西的许多重大事件。过去他在自传中谈到这段历史,因为是立足于思想改造,很少有具体细节。如今造反派非要他说,他便如数家珍,和盘托出,因此被冠以“山西活字典”的称号。当时父亲不但要接待络绎不绝的外调人员,还必须为他们提供书面材料。没有多久,父亲发现外调人员需要的材料大同小异,就让我用复写纸抄上几份、十几份。在我抄写的材料中,自然也涉及到《青年导报》的相关情况。
张颔先生
当时父亲已经去世20多年了,为进一步了解这份报纸的情况,我拜访了著名学者张颔先生。张先生是古文字学家。曾任山西省参议会秘书(山西省参议会的议长是我的父亲)、北平华北文法学院文书主任。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可能是重新登记)。历任中共山西省委统战部副处长,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山西省文物局副局长兼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古文字学会、中国考古学会、中国钱币学会理事。对考古学、古文字学研究较深。著有《侯马盟书》等。
张先生告诉我,抗战胜利以后,他就在我父亲领导的机关——“同志会太原市分会”工作。同志会是阎锡山在抗日战争时成立的带有政党性的组织,当年国民党在山西影响很小,因此同志会就具有“执政党”的作用。我很早就听说,张颔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他聪明能干,颇受父亲器重。听母亲说,我小的时候,张颔经常抱着我玩耍。后来父亲担任省参议会议长,也把他调了过去。遗憾的是到了50年代以后,大家就不大来往了。
话说回来,那天我进入张府以后,刚把《青年导报》拿出,张先生就十分激动。他告诉我,他就是这份报纸的总编辑,那“青年导报”几个字还是他写的呢。随后他又表情痛苦地说:“那时候太幼稚了,说起来真汗流浃背,汗流浃背!”我不解其意,又不好多问,只能一边听他讲,一边揣摩其意。
张先生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便继续说:“这是一份很特殊的报纸。从表面上看,它是阎锡山政权的官方报纸,但是为了体现民间立场,反映民众心声,我们在筹划这件事的时候,就决定要大量使用群众来信来稿。如此一来就可以不用国家通用语言了,这其实是它的最大特色。为了体现这个特色,我们一方面组织了大批通讯员和特约通讯员为报纸供稿,另一方面还以报纸是三日刊为借口,采用综述的方式报道国内外大事,为的是尽量不用官方通讯社的消息,把真相透露出去。”
当我问及他与我父亲是怎样认识时,张先生说是杜任之介绍的。他告诉我:“杜是双料共产党员,早年在德国留学时,他就加入共产国际情报处,抗日战争中又在二战区加入中共,并在阎锡山手下担任重要职务,是阎锡山的‘十三高干’之一。”他还说:“从组织上来讲,我与杜任之是单线联系。在创办《青年导报》的时候,杜交给我的任务是利用这个合法阵地,搞一些民主文化活动。至于具体工作,他从来都不过问。”
交谈中我还得知,参与《青年导报》的还有赵宗复先生。赵的父亲是阎锡山的莫逆之交、曾经担任过山西省政府主席的赵戴文。他本人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就秘密加入中共地下组织。后来凭借他父亲与阎锡山的关系,回到山西从事地下活动。抗日战争胜利后,他担任进山中学校长,不仅介绍学生当通讯员,还与我父亲轮流为报纸写社评等重要文章。另外还有几个人也和这份报纸有关,其中包括余振和卫兴华等人。余振是全国第一流的俄文专家,曾先后担任北大、清华的俄语系副主任,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卫兴华当年是《青年导报》的特约通讯员,为了简便起见,在报上署名为“特一号”。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在“文革”中,这个“特一号”却成为第一号特务的铁证。
谈话即将结束时,张先生有点激动地说:“其实,杜任之和赵宗复为了革命都住过监狱,几乎掉了脑袋,我也随时有生命危险。”
我注意到,在张先生的相关材料中,很少谈到这段经历,就连韩石山先生写的《张颔传》也是一笔带过。往事已矣,张颔先生后来专心治学,成为著名的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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