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毛润之的北大情怀(下)

北京大学,是青年毛泽东新的人生道路的起点。1918年夏和1919年冬,风华正茂的毛泽东两次走进北京大学,像海绵吸水一样,在这里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各种知识和思想营养。在北大特定的文化氛围中、在各种思潮、流派撞击和融合的激流里,蔡元培、鲁迅、胡适、邵飘萍等著名学者的精湛学问,给了他潜移默化的文化熏陶和濡染。在李大钊、陈独秀等早期共产主义知识分子的影响下,毛泽东“迅速地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发展”。他最终选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理论信仰,成长为一位职业革命家。

在湖南一师读书时,同学们为何给毛泽东起名为“毛奇”?本来想去法国勤工俭学的毛泽东为何没有成行?关于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时期的一些流言,比如嫌工资太少而抱怨;书写图书卡潦草受到斥责等事,究竟是真是假?在北大期间,毛泽东认识了哪些人、接触了哪些思想、对他的人生有着怎样的影响?他与陈独秀的交往虽然短暂,却为何让他念念不忘?他与胡适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会否因为政见不同而改变?傅斯年为何对毛泽东说“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今天李涵为您讲述:毛泽东的北大情怀(下)

上期节目我们说到,关于毛泽东在北大期间的往事,有一些流言,说他做图书管理员时,用草书填写图书卡片,让人看不懂,而遭到斥责。

这个说法其实根本站不住脚。稍有书法知识的人都知道,草书写起来是笔画连绵,飞鸟惊蛇,小小的图书卡片怎么也不能以草书填写,这是常识。十分珍惜这一工作的毛泽东,怎么可能冒着丢“饭碗”的风险,而任意在上面用草书填写,况且也无法书写。毛泽东的草书是中年后才渐入佳境,青年时期的毛泽东写得一手工整隽秀的楷书,他在湖南一师时所作的读书眉批,他给表兄文咏昌的还书便条,便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

毛泽东的工作问题落实了,他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除专心于工作之外,对学业和人生的思索仍在追寻之中。他和新民学会在京会员,曾邀请蔡元培、陶孟和、胡适分别在北大文科大楼谈话,所谈多是学术和人生问题,对他们很有启迪。

五四运动前后,西方的各种主义如潮涌来,毛泽东在图书馆工作,当然最先感知,他凭着一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炽热的心,苦苦寻觅着救国之路。他说:“当时我的思想还是混乱的,用我们的话说,我正在寻找出路。我读了一些关于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很受影响。我常常和来看我的、名叫朱谦之的学生讨论无政府主义和它在中国的前景。当时,我赞同无政府主义的很多主张。”

邵飘萍

毛泽东在北大时,和邵飘萍、梁漱溟、周作人都有过一段交往。听过邵飘萍、梁漱溟的课,交往的时间颇长。因讨教新村主义而拜访过周作人,可谓一面之缘。然而,无论交往的长短,毛泽东都没有忘记他们。在谈起北大往事时,他曾深情地说:“邵飘萍对我帮助很大。他是新闻学会的讲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具有热烈的理想和优良品质的人。”1918年,邵飘萍在北京创办《京报》和新闻编译社,并在北大讲授新闻学。当时,北大成立了新闻学研究会,毛泽东是会员之一,邵飘萍常到学会讲课,传授办报的业务知识。毛泽东除了在课堂听邵先生讲课外,还常去邵先生家讨教,据邵飘萍夫人回忆:“那时,毛主席是北大职员,平易近人,到我家里来,很有礼貌,叫飘萍为先生,叫俺邵师娘。”

后来,毛泽东回长沙创办《湘江评论》,邵飘萍所传授的知识,给了他不少的帮助。毛泽东对邵飘萍的半年授课之恩,一直怀念在心。1926年4月26日,邵飘萍被军阀杀害。毛泽东知道后,十分惋惜。1949年4月,毛泽东亲自批文追认邵飘萍为革命烈士。他对这段短暂的师生关系,极为珍惜,就是到了晚年,他仍称“我是邵飘萍的学生”。

毛泽东虽然没有在北大读书,但他是新闻学会和哲学会会员,由此而旁听了邵飘萍和梁漱溟的课。他和梁漱溟是同龄人,只是在月份上,梁漱溟长毛泽东两个多月。梁漱溟与杨昌济同在哲学系任教,经常来杨家,多次为梁漱溟开门的都是毛泽东,他们开始有交往而熟悉起来。1938年,梁漱溟为积极奔走全民抗战,来到延安。他单独与毛泽东进行了八次谈话,其中两次彻夜长谈,使梁漱溟对共产党,对毛泽东本人有了深刻的印象。

1953年,两人曾在一次政协常委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扩大会上,出现了观点上的矛盾。梁漱溟激动之下说:“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无雅量”。梁漱溟并没有因此事而受到任何处罚,只是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来往。1986年,梁漱溟旧事重提,检讨自己“当时意气用事,言语失控”。他对毛泽东一直钦佩,就是到了晚年,在接受外国学者采访时,仍然说:“毛主席这个人呢,我跟他接触很多,他是雄才大略,那是很了不起。”

1938年,梁漱溟与毛泽东在延安

毛泽东来北大之前,作为湖南一师的学生,曾信奉过新村主义。到北大后,他理应去拜访中国新村主义最积极的倡导者周作人,可却不见这方面的记载,想必周作人教务繁忙,而毛泽东又因图书馆的本职工作,兼之为新民学会会员勤工俭学,事务性的工作太多,而没有时间去拜访周作人。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发生在1920年4月7日,周作人的当天日记:“毛泽东君来访。”此前,周作人已经办起所谓新村支部,并在《新青年》发布启事:“凡有关于新村的各种事务,均请直接通信接洽。”

早在1918年春,毛泽东就邀了几个朋友,在岳麓山设工读同志会,从事半耕半读,虽然收效不大,可他仍很向往。1919年12月,毛泽东率湖南驱逐张敬尧请愿团来到北京。他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不是起草驱张的文稿,就是往驻京的各大报馆送驱张的文电,再不就是往各大衙门请愿。往八道湾拜访周作人的事,一直拖到次年4月7日。他和周作人会面具体谈了什么,看来已成为永远的谜,但有一点是应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会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新村主义。

抗战期间,日军占领北平,周作人沦为文化汉奸。但在此期间,他曾尽力保护过好友李大钊的儿女们。在护送李大钊的女儿李星华、儿子李光华离开北平前往延安时,周作人特意告诉李星华:“延安我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一个毛润之,请你给他带好。”

抗战胜利后,周作人以汉奸罪被捕并服刑。1949年1月,他被保释出狱后一直住在上海。新中国成立后,他日夜思念回到北京,便给毛泽东、周恩来写了一封信,信发出后便在深深地期待着。他对朋友说:“南北通车了,我已经发出一书信给毛润之先生,毛先生在北大当图书馆馆员时见过面。有一次,他来八道湾看鲁迅,鲁迅不在家,同我谈了一会儿。我去信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北京,还不知道给不给回音。”

周恩来接信后,立即送给毛泽东,毛泽东看罢说:“文化汉奸嘛,又没有杀人放火。现在懂古希腊文的人不多了,养起来,让他做翻译工作,以后出版。”不久,周作人得到可以回北京的消息,他高兴地告诉友人:“回音果然来了,是毛先生请周恩来写给我的,允许我回家。”回京后,周作人重新入住八道湾,在周扬、冯雪峰的安排下,人民文学出版社买下他的全部译稿,每月支付200元,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待书稿全部出版后,稿费再重新结算。周作人自然清楚这一切得益于毛泽东,原想给毛泽东去一信,可“因为知道他事情太忙,不便去惊动”,迟迟地就一直没有去信。

周作人

毛泽东零距离地接触陈独秀,当然是在北大。他说:“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当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他对我的影响也许比其他任何人的影响都大。”又说:“我在李大钊手下担任国立北京大学图书馆助理员的时候,曾经迅速地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发展。我在这方面发生兴趣,陈独秀也有帮助。”

1920年6月,毛泽东第二次来到上海,他特意拜访陈独秀,他说:“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陈独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们后来道不同,但是毛泽东就个人情感上,一直没有忘记陈独秀。

全面抗战爆发后,陈独秀获释出狱,并重提与中共中央合作抗战的事情。中共中央立即以张闻天、毛泽东的名义作出“我们对托派分子的下列原则”,其精神实质是要陈独秀等承认托派的错误,即可重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恰在此时,王明回到延安,极力阻止这一工作的进行。王明直至晚年对此还沾沾自喜地说:“由于我已回到延安,陈独秀恢复党籍的计划才未实现。”

毛泽东没有忘记自己的引路人,1942年3月30日,也就是陈独秀逝世前两个月,他在中央学习组会议上说:“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三年后,毛泽东再论陈独秀,他说:陈独秀虽然“有些不正确的言论,但是他创造了党,有功劳。”“关于陈独秀,将来修党史的时候,还是要讲到他。”在1959年8月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再提陈独秀,他说:“他后来去世,那个责任在我,我没有把他接来。”显而易见,毛泽东为此仍在深深自责之中。

陈独秀

毛泽东作为新民学会赴法勤工俭学的组织者之一,自己却没有出国,这其中的理由当然如他跟斯诺说:“我觉得我对我自己的国家了解得还不够,把我的时间花在中国会更有益处。”据毛泽东致周世钊的信中说,他曾为此讨教胡适、黎锦熙,“他们都以为我的意见为然,胡适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毛泽东虚心好学,奉胡适为“楷模”,胡适又待人热情,好为人师,而且他们又年龄相仿,他们之间定有一段亦师亦友的交往。

毛泽东回到长沙创办了《湘江评论》,这引起了胡适的注意,而毛泽东所写《民众的大联合》,更让胡适拍手叫好,他在《每周评论》发表文章,称赞《民众的大联合》,“眼光很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的重要文字。”称赞《湘江评论》道,“武人统治之下,能产生出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兄弟,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

1919年12月,毛泽东第二次来北京,曾和几个新民学会会员拜访胡适,并留下一封信。回到长沙后,毛泽东还给胡适寄明信片说:“将来湖南有多点借重先生之处。”在此之前,毛泽东经过上海时,也曾给胡适去信一封。

1921年9月,毛泽东创办湖南自修大学。1951年5月17日,胡适在阅读胡华所著《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中关于湖南自修大学的内容后,于当日日记中写道:毛泽东依据了我在一九二零年的“一个自修大学”的讲演,拟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拿到我家来,要我审定改正。他说,他要回长沙去,用船山学社作为‘自修大学’的地址。过了几天,他来我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南去了。

在胡适的眼中,毛泽东就是他的学生。抗战胜利后,他致书毛泽东,希望“中共领袖诸公……放弃武力,准备为中国建立一个不靠武装的第二大政党”。胡适太天真了,中国共产党前赴后继英勇牺牲所创立的军队,所开辟的根据地,怎么能拱手让于他人,而蒋介石“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独裁体制,又怎么能容忍中共作为“第二大政党”存在呢?如此不合时宜的话语,真所谓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

傅斯年

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期间,毛泽东很期望与大学生多有交往,可事与愿违。毛泽东对斯诺说:“由于我的职位低下,人们都不愿同我来往。我的职责中有一项是登记来图书馆读报的人的姓名,可是他们大多数都不把我当人看待。在那些来看报的人当中,我认出了一些新文化运动的著名领导者的名字。如傅斯年、罗家伦等,我对他们抱有强烈的兴趣。我曾经试图同他们交谈政治和文化问题,可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讲南方土话。”

这件事当然使毛泽东刻骨铭心,他所说“不把我当人看待”,当有言过其实之处,不过有一点却是事实,作为全国最高学府——北大的学生,“他们大多数”也免不了轻视劳动者的毛病,这些“天之骄子”怎能俯身与图书馆助理员,一个月只有八块大洋的普通工作人员,“交谈政治和文化”呢,况且,所讲的又是难以听懂的“南方土话”。这之后,天各一方,急景流年,北大学生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讲“南方土话”的图书馆工作人员,20多年后,竟会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1945年7月1日,抗战胜利在即,傅斯年作为六名国民参政员之一乘飞机访问延安。毛泽东单独安排时间,与傅斯年彻夜长谈。同当年北大相比,时间和场景都有了转换,可毛泽东依然不失他乡遇故知的情怀和礼贤学人的雅量。谈话中,自然谈到北大学生在五四运动中的作用,谈到傅斯年等五四运动的风云人物。听到谈及自己,傅斯年谦逊地说:“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第二天也就是7月5日,毛泽东给傅斯年写了封信,上写道:“遵嘱写了数字,不像样子,聊作纪念。今日闻陈胜、吴广之说,未免过谦,故述唐人诗以广之。”这便是章碣的《焚书坑》,毛泽东以条幅书写,以赠傅斯年。诗云: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毛泽东之所以给傅斯年书写《焚书坑》这首唐诗,是针对傅斯年所说:“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而抒发,毛泽东以“刘项原来不读书”回应,其间含有自谦之意,即与傅斯年相比,自己算不上是读书很多的知识分子。

《百年潮》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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