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旅日二十年有余,虽常常回国,大多在北京、浙江、上海数地来去匆匆。北京乃余工作八年之地,好友最多,又因书画篆刻展事、交流、出版等等多半在北京,于是北京便成了余常去之地;浙江乃余家乡,父母已老,身为人子远在天边不能尽孝,只能多回乡探望,有歌名“常回家看看”是也;偶尔途经上海,拜见恩师韩天衡,请安求教,尽弟子本分。
近年老友徐海常来走动,曾同刻印文“有好都能乐此生”。余虽蜗居一地,却有雅好,故亦乐融融。王镛先生为余题写“有好都能乐此生”云:“邹涛岂止一好,而其乐几何?”
余所好实多,书画篆刻一好也。此为看家本领,自不待言。于书,真行隶篆无不欲精研,小字精微,大字狂放,虽天资局限,正后天勤力弥补之中。篆隶书,余尤喜秦汉,欲出入秦汉,在秦篆汉隶间讨生活。余又好秦印,常常仿作,自然少不了学习秦篆。初以为秦篆即李斯书,而后知《峄山碑》《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会稽刻石》等或为后摹、或剥蚀漫漶,早已远离原貌。杜甫有诗云:“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然而,秦所传印章、诏版、权量、骃玉版等数量颇多,可窥出秦人篆书之半豹。此乃时代之幸,我等眼界开阔,过前人矣。隶草,余尤好简牍,毕竟汉人墨迹有笔墨可寻绎。仿佛之间,余总以入古为先,未妄轻易出古也,常常于狂放时使出浑身解数胡写一气,以至于多有人将余归类于“现代派”。与王冬龄、梁书扬在法兰西办展时,法国前总统德斯坦先生莅临开幕式,细细观赏每一件展品,于我的《小楷醉翁亭记》前驻足良久,且能指读出不少字,颇令人感慨。大作狂放,求神态意趣;而小品精微,因能普及百姓,故游走于雅俗之间也。细思量,其实余骨子里还是颇为传统的,乃至有些许“食古不化”。今年多作小楷,以隋唐为则,上追魏晋南北朝,下及明人。天衡师鼓励云:“气格高迥,不落明清。”余又生性好古,一来以古为师,总以为不入古便无以出新。近年受石开先生启示,行笔缓缓,亦年纪到此,也该静下心来了。趁眼尚能视、手尚未抖,于是多写些小字,以不至于将来欲书不能而后悔。画则好中西合璧。余曾请日本富山一老纸工造专用唐人古法楮纸,此纸近百分百楮皮纤维,坚韧耐磨,渲染数度而不残破,颇合我画意。色取蓝调,盖余喜好青花之故也。单色画虽不易,所绘山水尚能入眼,颇受人喜爱。有视此为“日本画”者,余辩之曰:“其一,岩彩作画,在我国至少已经有一千五百年历史。古有敦煌壁画,后有永乐宫壁画,都属天然岩彩制作,故岩彩画实为我国传统。日本使用岩彩绘画,历史上以‘琳派’最著名,也不过三四百年。其二,明治维新后,西方文明涌入日本,日本人提出‘日本画’概念,以抵御‘洋画’侵入。所以说,‘日本画’在当时是个政治概念,而非画种。‘岩彩’创作,只是材料种别,称之为‘日本画’,实属谬误。余虽不才,以岩彩作画,也不以此等谬误为理论基础。至于绘画技法,则尽量打破地域观念,打破技法概念,更不受国别局限。‘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此论影响我一生。”余对篆刻研习最深,心得亦多,著《篆刻津梁》(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一书,论述刻印方法,虽有好为人师之嫌,但为好习印者提供经验亦属应该。余作印,尽力一印一面目,而不愿雷同,无意“风格”。因此,古玺、秦汉印、六朝隋唐宋元印等等,悉为我用。风格虽异,却力求印能入古。通常,三公分以下小印,多以秦汉及先秦为法,而五公分以上者,多以唐宋为法。以我多年刻印实践,除南北朝官印适合放大处理外,两汉印章放大后往往流于弱化、俗化。
金石书画创作之外,余又好考据。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等人的金石书画,以及秦汉古玺、文房雅玩,余皆尽力收罗资料,以备学习研究。如学有心得,常撰成文论发表。近年,余整理数年积累,出版了《篆刻津梁》《书斋雅物——笔墨纸砚》《雅室清赏——文房杂件》等。余曾应书法家刘正成之约,完成《中国书法全集·赵之谦》并附《赵之谦年谱》。从2004年开始,余花费心力着手《吴昌硕全集》的编撰出版事宜。自正式立项的五年间,余完成了篆刻、书法、绘画、文献等共十二卷,已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发行。
余还好鉴赏。遇有稀罕珍玩,财力所能及,则缩衣节食竭力收归九松文房。回顾所收书画雅玩,总以喜好为前提。
然一人之能力、精力、财力毕竟有限。古人有云:“偏工易就,尽善难求。”而余生性多好,不偏工于一,求众善更谈何易。奈何?奈何!(附图为邹涛书画印作品)
|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