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一种命

作者:苏勇强

人类发源久远,脉络渺然难寻,遂冠以套语概言——所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大地涵养万物,阴阳合气,人类偶而自生。人类存在,便有人化之自然。自然融汇人类生活活动的审美智慧,文化遂隐其间,即如“文见于外,必动乎内,百变而百从”(李觏《上宋舍人书》)。看到自然山水的奇美,我们当然可以说“云贵胜江南”,山寨村姑的素朴胜过了西子的浓艳。然而,从文化的视角看去,云贵与江南最大的不同乃是“人化自然、文以化人”的迟缓,两地人的不同便是文明进化的差异。在历史眼中,文化行走总有先后迟疾,春秋中原嘲笑楚人淫祠,与我们今天忍俊、嗤笑贵州仡佬族“敬雀节”①叩拜老鹰的虔诚,大体类似。

敬雀节

作为人类生存过程中的历史选择和精神凝聚,文化原是人类某一族群的智慧、精神凝固在某些物质(或文学艺术、技艺)后的历史传承。玉雕、丝绸、造纸、雕版印刷等这些我们称之为“文化”的东西,均是华夏族人本质力量物化,意义原初发生的历史性结果。这些物质、精神产品或技艺既统称为文化者,其诞生时就与人之物质、精神相关。即使是进步的科技,工具理性的价值理性最终也需转化、呈现为一种人类“真善美”的智慧存在。若人死魂散,相应的文化亦会随之烟灭。故从历史留存的角度看,文化也是一种“命”,它和生命一样,有生老病死,也有后人的记忆与遗忘——诸如宋代融汇审美情趣的“分茶”技艺,一旦民间的煮茶变成了泡茶,汴京分茶店辅及其“点茶”技巧竟然断代不存。②

宋代品茶

张衡诗云:“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四愁诗》)。美人已死,谁知道“金错刀”是什么玩意儿?查寻古籍,陶宗仪《说郛》(卷二十四下)记载:“金错刀,名一而义二。钱一也,刀一也。《汉书•食货志》记载王莽更造大钱,又造错刀,以金错其文曰:‘一刀值五千。’此钱也。《续汉书•舆服志》佩刀乘舆,黄金通身雕错。诸侯黄公错环。《东观汉记》赐邓通金错刀,此刀也。”然吾疑美人所赠“金错刀”,实乃秦汉简牍(涂错改字)所用之书刀。时蜀郡有“金马书刀”者,刀身错金作马形花纹,汉人常随身佩带。汉画像砖石中常有佩带书刀的人物。③因为书刀如同玉佩一样悬挂在腰间,所以美人赠了金错刀,自己当然要回赠腰间的玉佩。文化的涵蕴竟然可以赋予诗歌更长久、淳厚的审美品味。

四愁诗

古今之变,唏嘘之余,感慨历史一直在做出看似“无厘头”的选择。祭祀失诚,璧琮圭璋亵成玩物。棚厩久寂,蹄铁、马镫焉留?如不制墨,油烟又有何用?历史复杂错乱,有些文化夭折了,某些不被看好的却顽强存活至今。更有一些保守、慢步的文明,被人为留在深山之中,等待考古者掘出所谓的“原生态”。当然,有时候文明不仅表现为掌握某种技艺的先后,还包括先进文明对待落后蛮族的态度。

宋代饮茶

暇日,翻阅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其《序》曰:“始予自紫微垣,出帅广右,姻亲故人张饮松江,皆以炎荒风土为戚。予取唐人诗,考桂林之地,少陵谓之宜人,乐天谓之无瘴,退之至以湘南江山胜于骖鸾仙去,则宦游之适,宁有逾于此者乎!既以解亲友而遂行。” 在江南人眼中,除了气候温润,没有瘴毒,宋代的桂林依然是文化荒蛮之地。故范成大说:“予既不鄙夷其民,而民亦矜予之拙而信其诚,相戒毋欺侮。……噫,锦城以名都乐国闻天下,予幸得至焉,然且惓惓于桂林,至为之缀缉琐碎如此。盖以信予之不鄙夷其民,虽去之远,且在名都乐国,而犹勿忘之也。”言语中,范公虽有谦谦君子之风,江南文化的优越感依然表露无遗。然而,若能理解蛮族的落后,只是他们“采取他人的发明较少”的缘故, “因为他们无处可以借鉴,一大半非凭自己的见识不可”,所以他们精华的文化只是在某些独一无二的见识里,而对于其他没有想到涉及的事物,他们总是表现出“‘万物之灵’所共有的一点蠢气”④。这样,文化雅人才会认真思考缺失的东西,而不是盲目欣喜自己所拥有的。世界上的文明总是交流、借鉴、改进,进而产生更好的发明。

徽宗抚琴

当然,我们同样也可以理解,凡是对文化有尊重,那它也必然拥有另一种优越感——即它可以鄙夷没有文化的存在。假若你是苗族,却不会说苗语,也不解苗族的习俗;假若自称华裔,母语却是英语,亦不知“四书五经”为何物。很难想象,我们给予这样无根的人怎样的尊重。因此,相比于江浙,岭南文明进程缓慢的史实,使我们几乎真的认可了范公源自东吴的文化优越。准确地说,范成大所鄙夷的应是桂林文明的进步缓慢。直至彝族“丫合”、蒙古“呼麦”穿越时空地呈现面前,那种“要死就死在你手里”的情感直率摄魂,着实令听者叹服。我们这才明白,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从相对主义的视角,文化从来没有尊卑,也无所谓快慢。只要是某一族群真诚、善良和美好的生活表达,它就有理由获得尊重。

清明上河图

事实上,与其“强慕华风,终不近似”(范成大《揽辔录》),倒不如守住传统,顽强续命,推陈出新。即如蚩尤遇上黄帝,夜郎问询汉使,在没有遭遇更好的文明之前,每个种族都曾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既然文化是由人的精神辐射外化为物质的东西,如果不牵涉道德评价、种族歧视,其本质上是没有等级的,只有特色和差异互补的问题。但是,因其涉及呈现方式,人类享用时的满足感受,才有土俗与美雅的区别。某些我们看似简陋的文化,只要有生命在继承,凡一种东方文化,“如果不能成为世界文化则根本不能存在;若仍可以存在,当然不能仅使用于中国而须成为世界文化”⑤的见识判断,对于深藏高山深谷,桀骜的它们而言,则失却了驯服的理由。身着民族服饰赢得的尊敬,与沐冠之猴模仿中原服饰、腔调招引的嗤笑,距离仅在咫尺之间。

宋代市井

相较于先进文明的学习与膜拜,文化更需要彼此尊重,心悦诚服地接纳,而非强权统一。文明人的“文明”和野蛮人的“野蛮”往往并无高下之分。若非某天,当你我冒然进了山谷,看到彼民捉虫豸、斗蛐蛐、提鸟笼,怡然自得地活着,我们或可称之为“固步自封”,但是他们透出的文化气质并不曾在你我面前低矮半分。毕竟,人生就是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当年周边民族接受“汉化”的原因,乃是因为人类追求美好的天性。然而,一旦中华文化的魅力丢失了,或有了更先进的文明吸引,周边民族必然会接受“欧化”、“日化”、“韩流”那样的文化影响。须知,中华文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精深璀璨的,而是因为传承有序,缓慢累积而达精深。譬如“面塑”、“米塑”,本来“米”、“面”就是食用的,但是时间长了,中国人又那么多,难免就会有发明,实用而至象征赏鉴,后人慢慢继承演变成了一门用米面制作的艺术品。这是一种以时间换空间(深度)的艰难过程。别的民族文明断裂了,或者说没有那么长的文明史。所以才无法达到中华文明曾有的高度。故中华文化最大的骄傲不是多么先进,而是存活够久。迄今为止,令人遗憾的是,某些达到精深的文化样式被时代或人为地灭绝抛弃,从而失去了延续的可能。

文明进化

通常,文化上的“崇洋媚外”与审其美态的社会属性密切相关,因为崇尚单一的金钱名利,经济发达的欧美、日本、港台流行的快餐、服饰、hip-hop(嘻哈)等等便成为贫困落后地区人们“神往”的时髦。与当年日韩、越南尊奉汉文类似,只因心享美好的天性,当日剧、韩潮袭来之时,狂热的人们已懵然忘了民族传统文化中司空见惯的尊贵品格。然而外部世界神奇带给封闭社会人们的诱惑已远非葛兰西简单的“人民性”⑥所能概括。由此可知,“劣势文化”的续命品格,实与承继此种文化的人的精神命运息息相关。

驿马奔驰

近代以来,文化常有倨傲之势,尤溪(或婺源)朱熹、龙泉青瓷、贵州茅台等等,或人或物,总被冠以“文化”之名。相形之下,桂林也曾有闻名天下的文化标志。北宋时,桂林曾以傩具、傩戏闻名。“桂林傩队,自承平时,名闻京师,曰静江诸军傩”⑦。关于桂林的傩具,陆游《老学庵笔记》载曰:“政和中,大傩。下桂府进面具,比进到,称一副,初讶甚少,乃是八百枚为一副,老少妍陋,无一相似者,乃大惊。……天下及外夷,皆不能及”。另据《桂海虞衡志》记载,时帅司公厨有酒名“瑞露”者,“饮瑞露,乃尽酒之妙,声震湖广,则虽金兰之胜,未必能颉颃也”。范成大将之与契丹金兰酒比较,以为有过之无不及。古今思忖,何以瑞露、傩戏就不能如青瓷、儒学那样以文化的名义留存呢?仔细思量,除了优越厚重的历史炫耀,文化作为过去经验的留存,它也应具备某些对付现在和未来的功用。文化之所以能够存活续命,实非“保护”、“抢救”、“挖掘”几句标语口号所能左右。因为文化是一种命,死了就不会复活,尘缘了却,它只会以另一种怨毒的方式再生,文化复兴的从来就不是清朝的辫子与鼻烟。文化的命运,除了社会历史的选择,物质(载体)与人类尤为重要传承者,必要以人传播,或以人化之物质传播,方有文化的延续。明朝番客驶离了泉州,留下一些摩尼草庵、清真建筑,断简残碑。几百年后,泉州虽然可以自诩“东亚文化之都”,但是这无人承袭的清真庙宇其实早已没了活态。寺庙虽在,和尚没了,烽台残存,故国楼兰,剩下的仅是罗布泊的遗址残根。历史因为久远而湮没,昔日的人声鼎沸、市井喧嚣,游僧穿越,总是令人怀疑那些古老文字所承载的一切是否曾经生龙活虎,真的存在?总是希望有颗无比硕大的琥珀,可以凝固那些曾经的一切。

弋射

崇宁三年五月,黄庭坚贬谪宜州,途经桂林,舟系南门。当时党祸已炽,黄庭坚并没有在桂林逗留太久,仅留《到桂州》诗一首离去。千年逝去,类似黄庭坚留诗而去的,历代不乏其人。而历史也总是以这样的方式重复:许多文人到过桂林,然后又离开了,有些人留下了诗文,有些人什么都没有留下。其实,诗本身就是活的,“有它自己的生命”⑧。有感觉的这种“生命”和其他生命一样经历生老贫病,然后消亡。其对于社会的影响,关键是诗歌的确被创造,并且自然理性的传承。只不过有些诗活到今天,似乎永恒,它仅是以被人遗忘的方式暂时休眠,生途未卜。无论前瞻,或是回望,都伴随着审美的幻想。置身于漫长的历史中行走,拉开了距离的古人行止,无论忠孝奸邪,仿佛都有了异样定型的美感。

如今,历代文人留下的贬谪文字,最终成为山水甲天下的桂林证明自己文脉留存的依据,让人不免心生感慨——假若当初黄庭坚得以长驻桂林,徜徉多日,又会有多少赞赏桂林山水的诗句留存呢?换一种假设,假若元佑党祸成为历史的常态,黄庭坚一干人成为永世的奸党;假若题字留诗的不是黄庭坚、范成大,而是秦桧、和珅,是否还会有后世官民集体鼓噪认可的所谓“文化价值”呢?

伎乐图

惟极光乍现,才晓得宇宙还有许多玄妙未知。美国学者威廉·詹姆士说:“我自己硬不相信我们的人世经验就是宇宙里最高的经验了。我宁可相信我们人类对于全宇宙的关系就和我们的猫儿狗儿对于人世生活的关系一般。猫儿狗儿常在我们的客厅上书房里玩,他们也加入我们的生活,但他们全不懂我们的生活的意义”(《信仰的意志》)。于是,看到某些人类习惯性地振臂高呼“万岁”,历史上卫青誓死效忠捍卫皇帝某君,“视我们如同猫狗”的上帝或许立马就笑了。因为在上帝眼中,再强壮伟岸的人类个体,也只是个倔强自负的玩偶。

驴友

公元一九五三年,感慨于“人们要用你结的果子来评判你”⑨,胡适在台湾省立师范学院演讲时遗憾地说:“我的书现在奇肱国已买不到了,在君子国流传的也很少。”⑩愚民社会,文化的果实难于流转贩卖,谈何文化的保护与建设呢?文化之命附于人,翻云覆手,几番坎坷之后,又有多少留存后人不弃,传承千载呢?文明不传即等于不存在。金人占了汴梁,“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东京虏改为南京,民亦久习胡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揽辔录》)。

问天

一个“弦断”的时代,暴力过后,忠信殒命。文化几经易手之后,城头终于缀上了日星闪亮、王旗飘扬。文化是一种命,当渡口对岸的一群人在畅谈古今的时候,彼岸的少年却在东正教“主日课”里正襟危坐、聆听教诲,刻意遗忘自己祖先的序脉本源。异质的陌生令人恐惧,结果岳爷绝死,赌本全无。乡绅私塾没了,亲尽情失,统筹府学却有了希望。租约的S会馆拆了,鲁家少爷无从寄寓,千年传统的文脉终究还是断了。齐州鸟瞰,大纛节旄,整饬站着无知无畏的型男俑人,高呼改天换地的华族荣耀,寿与天齐的岛主精神。

黑夜光明

人生半百,重回梁园,乡绅绝户,高楼撑天,参差全无。魂魄滇沛流离,却寻不着回家的路。礼仪之邦,流行蝇营狗苟,令人感慨唏嘘。天赋文化予人,一旦失却了对人的起码尊重,甚至自诩革新建设的伟大文化竟然是以消灭传统为代价,我们民族的文化魂魄便也无处安身了。村舍古宅,没了那块“子子孙孙永保用 世世代代传香火”的斑驳木牌。青砖拆了维新,换来异样的光鲜,却续不上世代传承的丰富与亲情。除了站名不同,长安洛没什么区别,瀛洲大地仅有一个名为“旧改办”的城市在持续扩展延伸。然而,世界上绝没有任何民族自绝其历史,自毁其文化,仍能翘首嗤鼻于天地之间。遗憾之余,须知“如果把政治划出文化之外,那就又成了躲懒的,出世的,非人生的文化了”(胡适《我的岐路》)。⑾华族文化的坚韧生命力,源自人性伦理之优美。虽屡遭野蛮损毁,续命苟且,然而它必会在每一代中国人的精神深处存留生根么?

活字活用

百年以后,人群易代,不知道曾经的“恶”是否会被历史清算?但是就目前所见,在貌似尊崇文化的时代,文化存活下去真的不易。除了民众的持续,如同一个新生婴儿需要官府的户籍承认,还需奶粉资金的注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属书香门第的孩童,都要由名为“斯巴达”的官家机构统筹管控着——余孽苟活。要么带着盾牌回来,要么躺在盾牌上被抬回,出生的目的竟然就是冠冕堂皇地去死。一路走来,除了防止恶意灌输删改,还要与许多冒牌干儿争回自己的脸面图腾。明代名门淑媛潘金莲明媒嫁了县令武植(小名大郎)⑿,几世流传,不知恁么就成了与西门庆通奸的荡妇?难道此事并无虚拟,北宋末年真的还有个谋杀亲夫的金莲? 由此推理,大郎多了个兄弟,武家以“植、松”排序,也算顺理成章。

武植?

近来,古城西安又建起了一座唐代长安城才有的西市,名曰“丝绸之路的起点”。这类文化“复活”非止一例。西门庆在小说里裸死了,阳谷县搭台唱戏,不屑与清河争武松之名,遂立牌坊名曰“西门庆故里”。这就如同那位名叫杰克逊的孩子死了,老父母痛惜之余,试管借精,悯而再生。为免世人认知之繁琐,方便来年种树摇钱,遂给婴儿取名杰克逊。你能想象,新生的杰克逊会有老迈克那般辉煌璀璨的音乐人生么?然而,对于“文化”这条命,一旦失去,“巨额投入”或“平反昭雪”都无法挽回。

若真的尊崇文化,几年前就不该把那条阳谷老街和西门宗祠都给拆了。牛二起事之前,老街上的那座狮子楼似乎还在,里边有几家老户住着,一副残破的景象。只是如今三千多万翻修的狮子楼,忒不该如此金碧辉煌的。拆毁简易,丰富则难。几番颠覆性的除根变革,明知故问,究竟是谁破碎了我们的传统与回忆,到底是谁背弃了自己的父母之邦?文化如人,不耐摧残,亦不堪爱溺,更不能如猫狗宠物般戏弄把玩。文化是需要弘扬的,若没有港片及其歌曲的传播,天下又有几人知道佛山武师黄飞鸿?惟有本土意识的觉醒,忠君的屈原才不至于成为端午节唯一的民间祭祀。与本土意识同步,文化其实是一种需要学会独自生长的命,溺爱与亵玩虽然不至伤害,但却使之失去吮吸营养、抵抗恶劣环境,以及病后痊愈的能力。

风流子弟

无可奈何花落去,落絮轻沾扑绣帘。冬去春回,轩窗远眺,文化如一棵枝叶纤疏的树,荣枯衰败,惟根须发达,才能顽强生命。文命传承呵,既然文化的根须联系土壤环境,当然更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呵护坚守。无论白马或是嘉绒,流落海外的藏系族裔,若仅有血缘,失了母语,又忘了民俗宗教,被人视为长着熟悉面孔的异族,此间尴尬又有谁知。故文化如藏獒般也有野性,亦需根植,然环境改变终究难以避免杂交退化。哈萨克民族的训鹰技艺,终会因牧民定居、草原禁猎而断代失传。小河、楼兰墓地只是为了告诉后来者,这里曾有某种神秘文化存在。人死了,文化的命运也便不能久长。合纵连横,苏秦死了,弟弟苏代、苏厉却得以颐养天年。某些文化的强势代序,从不问后人的意愿与喜好,更勿庸管顾老辈人的哀怨叹息。当雕版印刷遇到激光排版,活字就彻底死掉了。而今,当传统的纸媒遭遇先进的网络,空间窘迫的纸媒文化是否也将失掉自己的存在意义呢?ㄅㄆㄇㄈ,ㄉㄊㄋㄌ⒀,繁文简字,拼音注音都可打出汉字,但是真正能够基因续命,传承中华文化的却是延至民国的繁体汉字和注音字母。百年阅尽,不禁感叹——历史从没有假如,这一切都是“命”。诚然,世上所有种族与生命个体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与权力。文化异彩缤纷,需要给予各民族、个体平等的权力和地位。当没有智慧的民意占据主流时,国家换了,文字换了。民族異化,個人的命運自然也換了。回想,異族帶給我們的浩劫,時代需要我們適應拋棄“佔有”、“归属”的大汉族思维,以怀柔征服人心,以文化划分彼此心灵的边界。尽管守住文化的同时,几乎就意味着保守停滞。但是,在开放与守护之间,人们总需找到某种“度”的平衡。

文命少爷

对于那些逝去的曾经,虽然并非全是自己的怀念,然而二八自行车、黄军装、毛选、大字报依然存入了那个时代的记忆。公元二0一四年十二月廿四日,法国街头艺术家Julien Malland、本地艺术家施政在上海康定路一处拆迁的老宅墙上,用绘画唤醒如今渐已陌生的文化记忆。那些衣着朴素,没了脸面的红领巾,显然并不是今日孩童模样。“将一点忧伤的盐撒在写实的伤口上”(施政语录),其实道出了古今墨客对于记忆逝去的忧伤。一个月以后,十余幅涂鸦作品终被涂抹、拆除。两位艺术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因为“涂鸦,就是为了不知去向。”恋旧、回忆,是人类善待自己的表现。因为爱自己,便与逝去的曾经有了感情,以致于可以原谅过去的一切人和事。如今,看到曾经喜欢或不喜欢的逝去,或许我们每个人都要转变一下看待生活的方式,学会以异度、陌生的视角透视人间的冷暖温度,升腾自己的灵魂。在时间眼中,未来或许是一个现实与理想完美结合的世界,分不清彼此的距离。人生就是这么简单,在化身逝去之前,少吐一口痰,少拆几间载有家族记忆的老房子,留下一些好的影响在这个世界,这就是最简单的行善积德。客观地看,集体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抽象出来的概念,虚无总要落实到个体才有价值。既然人总归要死去,那么个人的快乐与幸福才是人生意义的最好诠释。为了坐实人生行善的本意,文化、文明的内核总归要表现为对于每个生命个体的尊重。

汉画像砖

汉承秦楚,柔顺利贞。对于新环境的适应与旧价值的断裂,也让原乡老树孽生了新芽,来年或有丑枝着花,吐露芳华。舜帝、禹爷,恁么千年后留给我们的问题依旧是,如何在“同我们的固有文化大不相同的新世界里感到泰然自若?”⒁历史绵延,文化是一条风云际会、倔强生长的命,文化也是一条随波逐流、无可奈何的命。物质幻灭,文化亦如你我精神亟待救赎的命。

文化山上,狼稀狗吠,花叶凋零。隔水问溪,惟有草色茂盛颐年。

苏勇强

蓝山大学文化研究所

二0一五年三月五日 蓝山

僧侣饮茶

①“敬雀节”是仡佬族世代流传下来的一种综合性的民俗活动,现仅幸存于贵州省石阡县坪山乡佛顶山下的尧上仡佬民族村寨。仡佬敬雀节也叫敬鹰节,古称禁脚节,活动时间是古历的二月初一。

② 西汉至六朝的“粥茶法”,晋唐以来渐转为上层社会的“末茶法”,进而衍生为宋代颇为讲究的分茶技艺。然吾疑“粥茶法”一直流传民间,形成如今湖南常德地区的“擂茶”以及西南少数民族的“油茶”。

③ 孙机:《中国古代物质文化》,中华书局2014年,第314页。

④ [美]罗伯特·路威:《文明与野蛮》,吕淑湘译,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96页。

⑤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8页。

⑥ 意大利学者葛兰西认为,意大利社会大众存在偏爱外国作家而毫不重视本国作家的现象。原因是很大一部分本国知识分子隶属于“农村资产阶级”,他们的经济地位建筑在对农民的剥削之上,因此就与人民大众毫无联系,他们的作品也就缺乏人民性而为人民所不屑一顾。转引自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2005年版,第184页。

⑦(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校注》卷7,杨武泉校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256页。

⑧ 艾略特:《圣林集•序》,一九二八年版,第x页。引自张隆溪《二十世纪西方文论述评》,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39页。

⑨⑩胡适:《胡适学术代表作》上卷,严云受主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442、484页。

⑾ 胡适:《容忍与自由》,同心出版社2012年版,第101页。

⑿ 1946年武植墓发掘出来,墓碑铭文曰:“武公讳植,字田岭,童时谓大郎,暮年尊曰四老,公之夫人潘氏,名门淑媛。公先祖居晋阳郡,系殷武丁后裔,后徙清河县孔宋庄定居。公幼年殁父,与母相依,衣食难济。少时聪敏,崇文尚武,尤喜诗书;中年举进士,官拜七品…”。

⒀ 注音字母多与文字传承相关。譬如:ㄅ,“包”之古字。说文解字:“ㄅ,裹也,象人曲行,有所包裹。”,读“ㄅㄠ”取其 “ㄅ幺” 声。

⒁ 嚴雲受主編:《胡適學術代表作》上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6頁。

女娲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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