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屠魔记(民间故事)

血雾

午夜,海雾汹涌,浩浩荡荡,如天上倒下来的牛奶,挤压着海天间的万物。

庞大的“雷霆号”战船停泊在这雾气蒸腾的海面上,船中灯火阑珊,寂然无声,疲惫不堪的300余名抗倭义士早已沉沉睡去。

雷万钧的房间还亮着烛火,他正手捧海图,凝神思考着退敌方案。近日,抗倭义军出海联络其他抗倭力量,不想陷入倭寇重围,血战数日,损失惨重,处境极为险恶,作为义军首领的雷万钧,如何能够入睡?

“笃,笃……”有人敲门,声音舒缓而清脆,雷万钧被打断思路,虎眉微皱,喝道:“进来!”

门开了,一股浓雾涌进屋里。一个女人蓬松着头发,木然跨了进来,然后定定地立住不动。雷万钧抬头一看原来是夫人聂小凤,便道:“小凤,你不是去看望受伤的将士了吗?夜色都这般深了,还不赶快回去休息!”

聂小凤仍是呆呆地立在门口,目光怪异,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红烛摇曳,跳动不定的火光映在她惨白的脸上,神情甚是可怖。

“小凤,你,你怎么啦?”一种不祥的念头闪过雷万钧的脑际,他腾空而起,急向门口扑去。

这时,聂小凤“扑”的一声俯面倒在地上,后背赫然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门口浓雾中如鬼魅般立着一个黑影。

“小凤!”雷万钧抱起聂小凤,只觉得她浑身已冰冷,显然已死去多时。雷万钧虎目含泪,他与聂小凤师出同门,感情甚笃,婚后又育有一子雷长缨,已是十五岁的翩翩少年了,恩爱半生的妻子突然惨死,怎不让雷万钧心如刀绞!

雷万钧将聂小凤的尸体放好,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谁?为何杀我夫人?”

“我是扶桑将军冢田平八郎,我不但要杀死你夫人,还要杀死你本人,以及这船上所有的人,我要惩罚一切胆敢与我们扶桑武士作对的人!”黑影的中国话说得很流利,但有着僵尸般的阴冷和恐怖。

他迈进屋子,烛光下雷万钧看得分明:来者身材修长,面白无须,窄脸塌鼻,一双鹰隼般的细眼凶光暴射。

“倭贼,快还我夫人命来!”雷万钧两眼喷火,运刀如风,势如疯虎,将冢田平八郎笼罩在一片霍霍刀光之中。

冢田平八郎阴笑一声,手腕一振,掌中顿时多出一把武士刀,他人刀合一,当空一劈,只听“咔喳”一声,刀气所及,整间木屋都被生生劈作两半。

雷万钧拼力躲过一击,以他见识之广,未见武功有如此高强之人,甚至连对手所使的招数套路,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禁心中大骇:这人绝非一般倭贼,武功之高举世罕见!

这时,忽听船首及船尾“轰轰”数声巨响,“雷霆号”显然中炮,船身顿时火光冲天,将弥天大雾映得血红,炮袭过后,大批倭贼在浓雾的掩护下开始蜂拥登船,他们见人就杀,见物便抢,船上霎时哀号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雷万钧心系爱子安危,不敢恋战,飞身向儿子房间奔去,冢田平八郎早如影随形倭刀再举,寒光狂闪,雷万钧情急之下,一招“犀牛望月”向后迎去,“当”的一声脆响,雷万钧的大刀登时断成两截。那两截断刀被冢田平八郎内力所激,余劲不减,向后反插,竟深深地嵌进雷万钧腹中。

冢田平八郎狞笑道:“你以前害了我们扶桑国那么多武士的性命,今天就让你血债血还。日后做了鬼,不要忘了我叫冢田平八郎!”说完飞起一腿,雷万钧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跌进雾气苍茫的大海。

“扶桑国的武士们,今夜我们要血洗‘雷霆号’,不留任何活口,杀无赦!”冢田平八郎内力精深,混乱中他用扶桑话下达的命令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雷霆号”抗倭义士连日突围,劳顿不堪,大多在睡梦中就被倭贼所害,惊醒拼死反抗的,也难逃群贼毒手。一时之间哀号声满船,血雨迸溅,惨绝人寰,漫天大雾也被义士们的鲜血染成红色。

雷长缨最先被倭寇的炮弹惊醒,他见船上一片火海,倭贼如潮水般涌来,担心父母安全,便提刀向父亲居处冲去,走不几步,就遭到一名倭贼的疯狂堵截。

雷长缨自幼随父亲学习雷家刀法,武功天赋极高,与父亲难分伯仲。他施展平生所学,与来犯倭贼展开殊死格斗。

这名倭贼生得短小精悍,缺了一臂,武功十分高强,一把倭刀使得神出鬼没,雷长缨被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二人酣斗正紧,又有两名倭贼左右围上,都攻雷长缨下盘。雷长缨左挡右遮,逼退敌手,却被独臂人窥见上盘破绽,那人长刀一抖,顿时幻出无数刀光直奔雷长缨胸前袭来。

雷长缨武功虽然不低,但缺乏实战经验,见独臂人刀法怪异,刁钻毒辣,竟一时呆住忘了躲闪。千钧一发之际,一蒙面人如箭射来,施射出一腿,独臂人连同其他两名倭贼立时倒地。

蒙面人款扭狼腰,轻施猿臂,托住雷长缨后腰,如涅槃中的凤凰,在“雷霆号”的熊熊火海中一跃冲天,乘雾而去。

海鸥岛

蒙面人挟着雷长缨在浓雾中连翻几个跟头,向大海中飘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叶扁舟之上。蒙面人手持长篙向那海面轻轻一点,扁舟便如利箭般向前射去。雷长缨见蒙面人如此神功,一时惊得呆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际露出鱼肚白,海上雾尽烟散,前方海面一个黑点越来越大,行至近处,竟是一座小岛。

船靠岸,雷长缨“扑通”一声双膝向蒙面人跪倒:“晚辈雷长缨昨夜险遭倭寇毒手,幸得恩公相救,再生之恩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蒙面人仰天长笑一声,双手将雷长缨搀起,说道:“倭寇对我锦绣大明沿海百姓烧杀掳掠,罪恶滔天,抗击倭寇匹夫有责,雷少侠不必客气。”

“敢问恩公尊姓大名?”雷长缨起身问道。

蒙面人扯下脸上黑布,只见他面色蜡黄,留一山羊胡须,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眼含精光,显然是内力深厚之人。

“昨夜一战,你父母连同‘雷霆号’上300余名义士惨遭杀戮,葬身火海,如此血海深仇你怎能不报?但以你目前的武功要想报仇,难比登天。我年纪已大,打打杀杀的事早已力不从心,若不是老朽眼拙,你乃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我愿收你为徒,将我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待你学得天下第一武功,再报仇雪恨,荡平倭寇,为民除害。我姓甚名谁不值一提,我只是海天间一无拘无羁之钓叟而已,从此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黄面老者说道。

雷长缨昨夜亲眼目睹恩公的绝世武功,早羡慕不已,这又听说他要收自己为徒,自然大喜过望,口呼“师父”,再次双膝跪倒,行了师徒之礼。

师父将雷长缨引上岛来,但见岛上海鸥遮天蔽日,密如乌云,鸣声似潮,师父告诉雷长缨,此岛名叫海鸥岛,方圆数百里的海鸥都在此栖息。

岛中有一高山,耸峙入云,行至山腰,忽见茅舍数间,舍前有一平地,乃习武练功的好场所。

翌日晨起,师父向雷长缨要过长刀,走到平地上,说道:“我要教你一套绝世武学——‘排山倒海刀法’,此刀法练成后有万夫不挡之勇,是荡倭最有效的上乘武功。”

师父说罢舞动长刀,扫、刺、劈、点、抹、搅、划,招招可闻风雷声,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雷长缨极具习武天赋,师父演习一遍,已将刀法套路大略记住,但其中精要诀窍,却所悟甚少。

如此练习了数日,一天师父将雷长缨领进山脚一岩洞内,说道:“为师闲散惯了,明日想出岛云游四海。我不在时你可以在这岩洞内练习‘排山倒海刀法’,那墙上的壁画,博大精深,足可让你受益终生。”

雷长缨举起火把向洞壁照去,只见洞壁之上密密麻麻布满画像,正是一套“排山倒海刀法”精要图解及内功心法,自是惊喜不已。

第二天与师父挥泪而别后,雷长缨身怀家仇国恨,日夜住在岩洞,精心研究壁画,苦修刀术,不知不觉,一晃过了三年。

一天深夜,海鸥岛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岩洞洞口。雷长缨练功完毕,已经躺下睡去。黑影走至雷长缨身边,寒光一闪,一把钢刀照头就砍。

雷长缨虽已睡去,但他精习“排山倒海刀法”内功心法,已修成万物不侵之身。刀风袭来,早已警觉,他疾伸二指,稳稳擒住刀刃,同时双腿连环踢出,直攻敌人下盘。

黑影抽身后撤,雷长缨拔刀跃起紧逼,二人刀光霍霍,杀气森森,电光石火般连过一百余招,未分胜负。

雷长缨又一刀劈来,黑影振刀相迎,只听“叭”的一声脆响,雷长缨虎口发麻,捏刀不住,长刀飞出,径直深深插进洞顶。黑影收刀敛势,喝道:“且停!”

需长缨听这声音耳熟,正疑惑间,那黑影已取出火石,点燃灯火,雷长缨看得真切,来者正是一别三年的恩师。

“恩师在上,受徒儿一拜!”雷长缨喜出望外,俯身行礼。师父扶起雷长缨,微微点头道:“你苦练三载,刀艺精进,已不失为武林中一流高手。‘排山倒海刀法’关键在于内力修养,你刀法虽然精湛,但内力尚浅,方才我用三分功力与你打成平手,用七分功力就可打飞你手中的兵器,艺海无涯,你还须精益求精才是。”雷长缨连连点头。

师父顿了片刻,突然问道:“长缨,你苦练武功,所为何般?”雷长缨目露悲愤,答道:“自然是为了扫平倭寇,报仇雪恨!”

“很好。为师云游途中,已探知血洗‘雷霆号’,杀害你父母的元凶是谁。”

“是谁?我要将他碎尸万断!”

“他是扶桑镇威将军冢田平八郎,汉名叫做车千乘。”

“他在哪里?”

“他行踪诡秘,最近可能在神龟山一带活动。此人武功极高,一套‘血溅五步剑法’追魂夺命,威镇海疆,平日以联络抗倭义军为名,实则是倭寇的间谍和首领,专干残杀义军和百姓的恶事。”

“师父,请容我出岛,手刃了这个恶贼!”

“你可以先到神龟山的望海楼去找他,他最明显的外部特征是,左右两手小指各缺了半指。此人厉害非凡,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师徒二人彻夜秉烛商议杀贼之策,不觉东方已大白。这时洞外雨歇云收,千万只海鸥盘旋欢鸣,碧海共长天一色。

师父寻来小船,雷长缨跳上船去,师父又递来一粒药丸道:“此药名叫‘鲨卵还元丹’,乃取深海鲨鱼精卵炼制而成,对增强内功颇见神效,你且服下。”

雷长缨见“鲨鱼还元丹”色赤如血,晶莹剔透,依言一口吞下,顿觉浑身躁热,报仇欲念更炽。

“长缨,这海鸥岛虽属弹丸之地,但茫茫大海要想准确找到也决非易事。今日风平浪静,你只须驾船往西北直行数日,即可抵岸到达神龟山。”雷长缨划开小船在一碧万顷的海面上疾驰,身后传来海鸥岛上师父苍老的声音。

刀如流星剑如虹

离海边十里,有一大山拔地而起,绵延数百里,峰高千仞,嶙峋嵯峨,云封雾锁,名唤神龟山。山中有一酒楼,地处高地,登临送目,苍茫大海尽收眼底,楼前有一金匾,上书三个遒劲大字:“望海楼”。

到了神龟山,若不去品尝一下望海楼的鱼翅和龙骨酒,总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望海楼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往来官吏商贾及豪门富户总喜欢在此一饱口福。

雷长缨就坐在望海楼最里面的一张酒桌前,面对大门,这样可以对熙熙攘攘的食客们做最细致的观察。他已经在此等了两天了,但没有发现车千乘的踪影。

望海楼的老板是一位妇人,生得明眸皓齿,柳眉樱唇,是个标准的美人。雷长缨在此连坐两天,只顾饮酒,浑身杀气,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板娘温好一壶上等的龙骨酒,走到雷长缨跟前,一边倒酒一边轻声问道:“我看这位小哥面色焦急,是在等人的吧?”

雷长缨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言不发,不作理会。

这时,楼梯处有人大声喧哗,说的竟是扶桑话。几个扶桑浪人身穿和服,腰别武士刀,已经走到楼上。

神龟山一隅面海,三面接陆,为沿海东西南北交通必经之地,来往行人鱼龙混杂,扶桑浪人在当地出现已司空见惯。

“嗬,花姑娘,你的大大的漂亮!”一个浪人上楼第一眼便瞅见了如花似玉的老板娘,他两眼发出淫邪的光,口水流出了半尺,丑态令人作呕。

几个浪人一齐上前将老板娘围住,众目暌睽之下开始动手动脚。老板娘被眼前这些色胆包天的恶贼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呼救。

雷长缨平生最恨扶桑人,刚要起身发作,忽听有人冷冷地喝了声:“住手!”

寻声望去,只见东南临窗酒桌边坐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虎背熊腰,身穿玄衣玄裤,背对室内,看不清他的面目,正在自斟自饮。他桌子上放了一柄利剑,窗外阳光照在上面,寒光闪烁,炫人眼目。

“八格牙鲁!”扶桑浪人见有人胆敢坏他们的好事,勃然大怒,一齐亮刀向那人扑去。

那人头也不回,双手各抓几根筷子,向后一扬。只听一阵鬼哭狼嚎,每个浪人左眼中都被插进了一根筷子。见遇到了高手,浪人们都恨父母没给他们多生几条腿,连滚带爬抱头鼠窜而去。楼中食客见伤了扶桑人,有胆小者也慌忙离席下楼。

那人出手虽然极快,但仍逃不过雷长缨的眼睛,他分明看见,此人的左右两手小手指各断了一截!

“你是车千乘!”雷长缨提刀向那人逼去。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朗声问道:“你是谁?”

雷长缨钢牙咬碎,目眦欲裂,嘶声吼道:“还记得‘雷霆号’300余名抗倭义士的鲜血么?”

“知道,那又怎样?”车千乘见雷长缨满身杀气,脸色一沉,傲然反问。

“今天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雷长缨只觉胸中一股怒火纵横突奔,自从服用了师父的“鲨卵还元丹”之后,他的心中只有仇恨,杀死车千乘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无知狂徒,车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车千乘右掌向酒桌上一拍,那柄利剑顿时飞到手中。

雷长缨长刀早举,出手便是“排山倒海刀法”中的致命杀招“挪移乾坤”,万重刀影泰山压顶般直向车千乘头上罩来。

车千乘脸色大变,穿窗腾空飞去楼外,越过神龟山的千嶂万壑,直向最高峰清凉顶奔去。

“倭贼休走,把命留下!”雷长缨紧随其后,又一招“沧海桑田”激射而出。

车千乘在清凉顶绝壁边上立住,回身平推利剑,剑气顿时幻成一条狂龙,咆哮扑来。刀剑两锋相撞,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车千乘身子微晃,雷长缨被震得虎口出血,拿桩不住,一连后退了数步。

“你这套‘排山倒海刀法’是跟谁所学?”车千乘又惊又怒。

雷长缨嗓眼一咸,“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胸中仇恨风雷激荡,他双目赤红,脸色由白转绿,面目狰狞可怖,狂吼一声:“老贼不必废话,只管拿命便是!”

雷长缨人刀合一,势近疯癫,如流星赶月般掀起汪洋刀海,恣肆涌出,刀锋及处,木断石裂,炎炎骄阳也为之变色。

车千乘牙关一咬,利剑凌空划出一个半圆,绝壁之上刹时彩虹万道,空中银龙乱舞,雷声阵阵。

雷长缨穿过层层剑网,身上衣衫已碎成数片,浑身剑伤累累,如浴血一股,攻至车千乘身前,再度举刀,力度已是大不如前。

车千乘避开锋芒,移宫换位,反身斜刺,疾如闪电。雷长缨振刀一挡,那剑力道竟是不减,“扑”的一声刺进右胸。

雷长缨只觉胸中气血逆行,两眼一黑,向后如一片叶子似的坠入脚下万丈深谷。

车千乘伸手疾抓,但为时已迟,看那深谷里猛禽翻飞,深不见底,不禁怅然若失。

太岁谷

不知昏迷了几天几夜。雷长缨终于悠悠醒来,只觉四肢百骸痛入骨髓,向上望去,悬崖石壁峥嵘,耸入云端。

从崖顶至谷底,少说也有万丈,竟然大难不死,雷长缨心中称奇不已。

再看身下,谷底长宽各有丈余,寸草不生,落满树枝朽叶。雷长缨全身经脉皆断,右胸被车千乘利剑洞穿,生死系于一线。他只觉师父的那颗丹药,药力奇强,仍在体内躁动,意念中只想手刃车千乘,报仇雪恨。

饥渴难当,雷长缨挣扎着拨开身下落叶,希望能寻些食物。好半天才拨弄出一块巴掌大的空隙,下面一物颜色褐黄,触手柔软,仿佛肉质。

已顾不得它能不能食用,雷长缨张嘴拼命咬去,竟满口津液,入喉甚爽。

如此艰难吃了良久,雷长缨饥渴渐止。喘息未定,忽觉所食之物与腹中那颗“鲨卵还元丹”发生剧烈反应,两股大力在体内时而相吸,时而相斥,浑身上下如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在爬行,痛楚之巨难以名状。

雷长缨大汗淋漓,痛不欲生。炼狱般熬过了一个多时辰,疼痛慢慢消去,丹田之中有股热流如火山爆发、岩浆横溢,所经之处竟经脉复原,伤口愈合。

雷长缨调息片刻,一跃而起。他踢腿伸掌,端量全身,当真康复如初。他心中狂喜,自知方才有幸吃了千载难求之灵药。捡起长刀,拂去谷底落叶,一整块褐黄“巨石”赫然在目。

奇怪的是,这块“巨石”并不坚硬,反而十分柔软,富有弹性。为何从崖顶摔落谷底却能不死,雷长缨心中谜团终于得解。

雷长缨以前曾听父亲说过,古书中记载有一种稀奇生物,名叫“太岁”,外呈褐黄,内如肉质,长生不老,百摧不死。这“巨石”定是太岁无疑了。

看谷底这块太岁体形之大,雷长缨猜它年龄少说也有千年。这千年太岁与“鲨卵还元丹”相遇,竟能产生起死回生的奇效。

更令雷长缨称奇的是,千年太岁背上竟天然生有一人形图案。那图案呈倒立之姿,右手着地,左手当胸合十,两脚脚心相对,腿跨合成菱形。

这与佛门的内功心法有相似之处,难道这图案也是一种心法,雷长缨悟性极高,一时兴起,依那图案摆好姿势,屏息运行大小周天,只觉体内真气纵横,内力如碧海波涛,源源不绝。

雷长缨因祸得福,练习“太岁心法”,竟打通任督二脉,达到了无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内功境界。

雷长缨不愧为一代练武奇才,他综合祖传雷家刀法及“排山倒海刀法”之所长,独创了一种新的刀法:手中无刀,万物皆刀;手中有刀,心中无刀。这种刀法因以“太岁心法”为依托,雷长缨戏称之为“太岁刀法”。

一日,雷长缨练完“太岁刀法”,正在思索出谷良计,突然发现谷侧有块岸石不时有细小水珠渗出,心中一怔:难道这悬崖之外,有通道可达大海?

雷长缨手起掌落,那块远古崖石竟被击了进去,崖壁形成一洞。雷长缨对自己修成如此神功,不禁惊异。

果然,外面立即有海水从洞中涌入,雷长缨不忍千年太岁从此埋身大海,便用内力逼出海水,跃进石洞,找到那块崖石重新封好洞口,施展“闭气功”向外游去。

原来,这是大海与神龟山之间的一条通道,其高低均不可测。雷长缨内力精深,双腿微摆,便如脱弦之箭,疾游而去。

游了片刻,雷长缨只觉前方水流激荡,有一大物急袭而来,运用内力凝神望去,但见一巨大鲨鱼已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拦腰咬下。

雷长缨急速向下,鲨鱼一咬落空,暴怒起来,再露森森白牙疯狂反扑。雷长缨长刀上举,顿时血水迸流,染红方圆数十里海水。

可怜鲨鱼被开膛剖肚,内脏流出,但一时不死,负痛逃去,在漫海血水中,雷长缨见鱼腹中飘落一寒光闪烁之物,用手接住,竟是一把精钢锻造的软刀。

以前只听人说过这世上有“鱼肠剑”,这回却得“鱼肠刀”,雷长缨握刀在手,喜不自禁。

浮上水面,雷长缨发现,他已从太岁谷游进了大海。此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西方一抹夕照正把海天烧得通红。

大仇未报,所去何方呢?还是去海鸥岛找师父吧,他可能知道倭贼车千乘的下落。主意打定,雷长缨跃出海面,提一口真气,踏水而行。

过了几个时辰,皓月当空,星光灿烂,海面上银辉闪闪,雷长缨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岛屿,行至眼前,却不是海鸥岛。只见海面上有孤零零的一座高山直插云霄,山脚下有一块石碑,上书“姑射山”三个朱红大字。

海上仙山听玉箫

踏上姑射山岸边礁石,四面海波不兴,海水与礁石相接,发出轻细的沙沙响声,天地一片安详宁静。雷长缨略感疲倦,找一块平整岩石坐下,盘膝闭目运气养神。

黎明时分,各种海鸟齐聚山脚海边鸣叫,雷长缨睁开双眼,东方霞光万道,一轮旭日喷薄欲出,壮丽景观美不胜收。

雷长缨在习习海风中气爽神舒,刚要练习几遍“太岁刀法”,忽听山有箫声传来,那箫声珠圆玉润,其声凄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雷长缨心中纳闷,这沧海孤山,缈无人烟,怎么会有箫声呢?他施展轻功,脚踏山石提气上纵,要上山看个究竟。

跃到山巅,眼前豁然开朗,鬼斧神工般竟是一块平地。平地四周云蒸霞蔚,雾气缭绕,边上筑有一间木屋,屋前摆有石桌石凳,地上栽满梅兰竹菊诸花草。雷长缨惊叹,这真是一处人间仙境呀。

两株梅树之间,系有一条秋千,那吹箫的人正在秋千上边荡边吹。

雷长缨仔细打量那人,不禁看得呆了。那人白衣胜雪,青丝如瀑,一双幽潭般的双眸娇波流慧、神光离合,举手投足似回风流雪、凌波飞鸿,生出万般风华,恍若仙女下凡。

雷长缨想起这座仙山名叫姑射山,《庄子》书中的辞句脱口而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肤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正痴痴陶醉间,那女子已发现了不速之客雷长缨,双腮飞红,收起玉箫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雷长缨抱拳施礼答道:“小可雷长缨,本欲寻找师父,因迷路闯入仙山,又听姑娘箫声精妙,便上来求教。”

姑娘见雷长缨生得虎目剑眉,丹口星目,举止文雅,英气逼人,如玉树临风,潘安再世,心中更加羞涩,轻声说道:“公子过奖了,我独居孤山,吹箫只为自娱而已。”

雷长缨又道:“雷某斗胆,请教姑娘芳名。”

姑娘答道:“叫我红药便是。”

“红药姑娘,方才我听你箫声,曲调凄凉,心中似有悲苦之事,不知能否对我诉来?”雷长缨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红药听他这般说话,凄然垂下泪来:“我本家住内地,半月前一伙倭寇上岸烧杀抢劫,其贼首见我生得美貌,便起了歹心将我掳走,囚在这汪洋大海之中的姑射山,并留下话来,说日后再来逼婚。如今贼首虽已外出,但我一弱小女子,不识水性,不会使用舟船,虽无人看管,却也无法逃脱,只能吹些箫曲,聊以排忧解愁。”

“你可知那贼首是谁?”

“听倭寇们都呼他为冢田平八郎将军。”

“又是这个恶魔!”雷长缨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怎么,雷大哥也认识此人?”红药和雷长缨越谈越近,直把他当作哥哥看待。

雷长缨愤然说道:“此贼三年前曾偷袭‘雷霆号’抗倭义军,300余人全遭血腥屠杀,我的双亲也不幸遇难。前些日子,我曾在神龟山与他决战,可惜我学艺不精,斗不过他,还险些被他害了性命。此番我就是想早日找到师父,商议对策,铲除此魔。”

红药说道:“此贼掳我至此,意欲强行霸占我,他一定还会再来。雷大哥不妨在此小住几日,也许可以遇见。”

雷长缨已修成绝世武功,正急于找冢田平八郎报仇,听红药说得有理,便点头称是。

以后数日,在姑射山万仞之巅,雷长缨练习武艺,红药闲来吹箫,二人弄烟赏霞,品铭谈诗,爱慕之情渐深。

转眼月余,始终未见倭贼冢田平八郎的踪影。一日,复仇心切的雷长缨终于按捺不住,对红药说道:“我们与其坐而待之,不如主动出击,不知你是否知道冢田平八郎最可能落脚之地?”

红药答道:“当初我被他掳到海上之时,他曾劫持我去过一海岛,岛上满布毒蛇,地形复杂,恐怖异常,是他行凶作恶的巢穴。他不来这里,我猜极有可能去了那蛇岛。蛇岛离此山数百里地,在西南方向,我依稀记得去处。”

雷长缨大喜,说道:“红药,我们现在就去蛇岛,手刃恶魔,为民除害!”

主意拿定,二人下山,来到岸边,回首望去,姑射山一峰擎天,挺拔秀丽,均想,如此海上仙山妩媚之地,竟被禽兽倭贼所占,实在可惜,一定扫平海寇,还碧海蓝天以清平世界。

雷长缨挽住红药纤纤玉腰,红药吐气如兰,脸色绯红,一路风景旖旎,情深意切,不在话下。

红药引路,雷长缨运功在海面踏波疾驰,几个时辰的工夫,一座古木阴森的海岛便突现眼前。

万蛇阵

上了海岛,方觉这里树木生得奇怪,既不成林,又不成片,而是左右成簇,前后成堆,中间阡陌纵横,羊肠小道遍布。

再看那每棵树上,均有数条毒蛇盘绕,或探身吐信,或互相争斗,蛇身赤黄相间,色彩斑斓,蛇头呈三角形状,目如寒星,瘆人肝胆。

雷长缨剑眉一挑,毫无惧色,用真气罩住红药,牵她纤手,鱼肠刀护胸,找准一条小路,傲然前行。

树上毒蛇凶信狂吐,毒雾弥漫,但被雷长缨固若金汤、无坚不摧的真气所逼,触者即溃。

沿那小路,行了数里,眼前仍是万蛇缠木,道路交错。直走下去,景物渐渐开阔,定睛细看,竟是来时登岸之处。雷长缨岂肯轻意服输,反复再行几次,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难道今天就闯不过这万蛇阵,去铲除倭贼,一雪血海深仇?雷长缨与红药相视一眼,心中均是焦急万分。

正在此时,只见大海远处海涛汹涌,一庞然大物披波斩浪,掀起水花千尺,如箭而至。原来是一只巨大鲸鱼昂首摆尾游来,上面竟骑坐着一名大汉。

临近岸边,大汉飞身跃下。雷长缨双眼望去,来人虎目剑眉,虬髯紫面,不是家父雷万钧又是何人?

雷长缨悲喜交集,踉跄上前,双膝跪倒,泣不成声:“父亲,真的是你么,孩儿可是在梦中?”

雷万钧俯身一把抱住儿子,老泪纵横:“缨儿,一别三载,生死两茫茫,想煞为父!”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感天动地,惹得红药也在一边偷偷抹起了眼泪。

原来冢田平八郎偷袭“雷霆号”,雷万钧身中两刀,被打落大海,并没有死去。他依仗精熟水性,游到一海岛,练功疗好刀伤,又偶然驯服一头巨鲸,就在万里海疆寻找儿子雷长缨的下落。今天他在海面骑鲸漫游,远远看见一对男女踏浪疾行,心中惊异,又见那男子背影极像儿子雷长缨,便遥遥跟来,才有了父子重逢一幕。

雷万钧稳住情绪,问道:“缨儿,这位姑娘是……”说话间向雷长缨身边的红药望去。雷长缨脸色一红,说道:“她,她是孩儿的,朋友!”

红药低下头去,脸色也是一红。

“哈哈……”雷万钧仰天长笑,问道,“那你们来这蛇岛却为何事?”

雷长缨答道:“父亲大概有所不知,这蛇岛乃是倭寇冢田平八郎的巢穴。孩儿上岛,就是想全歼了这岛上的恶贼。”

“那为何一直在岸边徘徊,不杀进岛去?”

“这岛沿岸数十里有座万蛇阵,端的奇幻无比,孩儿几次撞入,都折回原地。”

“你且带我进去转上一转,看它有何玄妙!”

雷长缨依言带领父亲及红药再次进岛,不久复又转回。

雷万钧捻须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看这万蛇阵乃按九宫八卦相生相克之理所设,虽百转千折,凶险异常,但只须走其‘虚’位,避其‘实’位,即可进岛。阵中道路纵横,不要受其所扰,瞅准低矮树簇直行便是。”

雷长缨深知父亲博才多学,通晓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之术,顿时情绪高涨,豪气大振,带领二人再行。约一炷香的工夫,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三人果然走出万蛇阵,眼前地势突兀,一座险峻山寨赫然入目。

“雷大哥,这座山寨便是倭贼的老巢,里面住有数百人,戒备十分森严。”红药因为来过,对情况有所了解。

雷万钧说道:“倭贼人数众多,我看不宜强攻,而应智取。”

雷长缨凝眉略一思索,说道:“父亲,你看用火攻怎样?”

雷万钧笑道:“缨儿所见与为父略同呀,我测过天象,今晚这岛上必有飓风。”

“如此甚好,那就捣毁魔窟,烧它个片甲不留!”雷长缨大喜。

及至半夜,岛上果然石飞木折,狂风大作。雷长缨三人悄悄摸进山寨,将准备好的易燃之物四处点着。刹那间,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整个山寨烈焰熊熊,一片火海。

倭贼们晚间刚刚纵酒狂饮完毕,个个烂醉如泥,鼾声似雷,大多在梦里就做了火中之鬼。被烧醒逃窜者,也躲不过雷家父子的手中双刀。

山寨倭贼被烧死、斩杀殆尽,雷长缨由红药引路冲进冢田平八郎的住处将军堂,却不见他的踪影。摸他寝室被褥,一片冰凉。难道他根本就不在这蛇岛之上?

正疑惑间,屋梁上突然一片刀光暴闪,如雨倾下。雷长缨用真气注入鱼肠刀中,迎势向上一搅,只听一声惨呼,一人血溅当场,摔落地上。

外面火光冲天,把将军堂映得通红。落地之人天生独臂,胸口被搅得血肉模糊,已经毙命。雷长缨猛然想起,他就是当年在“雷霆号”上与自己激斗的独臂倭贼,武功好生了得,被师父扫中一腿,竟然还活到今天。

火势越烧越大,三人赶紧退出山寨,穿过万蛇阵,回到岸边。

尽管将倭贼巢穴化为焦土,全歼数百倭贼,为沿海居民除了一方祸害,但没能击毙魔头冢田平八郎,难免令人遗憾。

雷长缨说道:“我师父是一位世外高人,云游四海,消息灵通,肯定知道冢田平八郎魔踪。我们还是去海鸥岛吧,请他老人家指点迷津。”

雷万钧说道:“距此千里之外,确有一处海鸥岛,只是该岛底部为一珊瑚巨礁,随海流漂移,行踪不定,要想找到,并非易事。今夜风力巨大,风向西北,海鸥岛一定随风移动,我们向西北海域寻找,或能如愿。”

雷长缨听罢心中一震:我正奇怪,先前从太岁谷中出来寻找海鸥岛,反复不见其踪,反去了姑射山,原来我习武三年的海鸥岛居然是座漂流岛,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雷万钧把手指放到嘴中一声唿哨,海边水底猛然冒出一个大物,正是那头鲸鱼。三人跃上鲸背,回过头来,只见蛇岛上大火已烧至万蛇阵中,一时之间古木涂炭,群蛇蹦窜,劈啪之声密如雨点,可怜万蛇阵,瞬间尽化灰烬。

恶魔现形

飓风凶猛,茫茫大海掀起滔天巨浪,三人伏于鲸背之上,顺风向西北行去。沧海之大,浩无边际,以巨鲸之神勇,苦寻了两天两夜,才于一日午后发现前方海面有一黑点,疑似海鸥岛。

三人精神均为之一振。这时飓风早停,万顷海疆风平浪静,巨鲸划开碧波转眼到了跟前。

但见所到之地,黄金海滩绵延数里,海鸥云集,飞翔盘旋,鸣声响彻云天。雷长缨双目放光,这正是他魂牵梦萦的海鸥岛。

三人从鲸背上跳下,上得海滩,行不数步,听得金戈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远远看去,有两人正刀光剑影,斗得凶狠。

雷长缨目力极佳,他一眼就认出双方恶斗之人,一人蜡黄脸皮,山羊胡须,正是救命恩师;另一人头戴斗笠,虎背熊腰,却是车千乘,即倭贼冢田平八郎。

雷长缨又惊又喜,飞身跃起,势如劲弩,在两人中间把鱼肠刀当空一劈,一股真气迸云裂石,恩师及冢田平八郎的兵器被一齐荡开。

“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雷长缨终于得见日夜思念的师父,自然喜不自禁,要行叩拜大礼。

“长缨,你来得正好,快替我杀了车千乘这个倭贼!”师父面露杀气,神情甚是可怖。

雷长缨站起身来,双目血红,沉声说道:“师父放心,此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说完,双手倒提鱼肠刀,当空划出几个圆弧,一张刀网铺天盖地发出丝丝响声,就要向车千乘推出。

“不,雷大哥,他不是倭贼冢田平八郎,他是我父亲!”这时红药与雷万钧二人已走到近处,红药见到车千乘,飞步上前将他紧紧抱住,娇躯颤抖,扭头向雷长缨喊道。

雷长缨吃了一惊,后退一步,说道:“红药,你疯了吗?他就是我们的大仇人冢田平八郎呀,你快退去,我要杀了他!”

“不,雷大哥,你认错人了,他真的是我父亲!”红药把脸贴在车千乘的胸膛上,泪如雨下。

雷万钧踏前一步,看得分明,对雷长缨怒吼一声:“缨儿住手,休得胡来!”说完双手拉住车千乘的胳膊,虎目含泪,说道:“车大侠别来无恙,可认得雷某?”

车千乘扔下利剑,一手拥住红药,一手握住雷万钧双手,颤声说道:“红药、雷兄,真的是你们么?”

雷长缨见他们三人如此亲热,一时惊得呆了。

雷万钧收住眼泪,面色肃穆,对雷长缨喊道:“缨儿,这位就是沿海七省抗倭领袖,当今我大明朝武林大英雄车千乘、车老前辈,还不快来拜见!”

雷长缨大吃一惊,越听越糊涂,如坠五里雾中,怎么也弄不明白与自己在神龟山上恶斗,险些取了自己性命的倭贼车千乘,竟会一下子变成了红药的父亲,家父的好友?

“长缨,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快替我杀了车千乘!”师父暴躁起来,在身后不断催促。

“可是师父,这车千乘,好像,好像不是冢田平八郎。”雷长缨有些犹豫不决。

车千乘见状朗声说道:“雷少侠,你小小年纪,武功盖世,爱憎分明,疾恶如仇,不愧为一代少年英雄。万钧兄有你这样的虎子,堪当欣慰。当时神龟山一战,我忌你狂傲,又见你会用冢田平八郎的‘排山倒海刀法’,疑你为倭贼帮凶,未分清事情原委,便下了重手,险些铸成大错,在此向你谢罪。”说完双手抱拳,向雷长缨施了一礼,又道,“只是你身后所谓的师父,却的确是扶桑国的镇威将军,冢田平八郎。你身负家仇国恨,却为这双手沾满我大明国沿海黎民百姓鲜血的恶魔卖命,实在可悲可叹!”

雷长缨见他义正辞严,凛然威武,一时竟怔怔呆住,不知所措。

正恍惚间,雷长缨骤听车千乘和雷万钧齐声惊呼:“缨儿小心!”只觉身后一片汪洋刀海滚滚而至,正是他所熟悉的“排山倒海刀法”中的毒辣招数“星陨沧海”。

雷长缨毫无防范,要想躲开已是万万不能,危急关头,只能用鱼肠刀向背后一挡。这鱼肠刀乃是海底亿年精钢所铸,以柔克刚,百折不摧,饶是如此,雷长缨也是背中数刀,鲜血迸溅,身负重伤。

“师父,你……”雷长缨猝不及防,遭此暗算,踉跄数步,摇摇欲坠,转身面向师父,目中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哈哈……”师父一招得手,狂笑数声,用手向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顿时脱落,显出他的本来面目:细小鹰眼,瘦脸塌鼻,面白无须。

“冢田平八郎!”雷万钧和红药不约而同地齐声惊叫。

“不错,我就是冢田平八郎!”冢田平八郎眼射凶光,把脸转向雷长缨,“血洗‘雷霆号’时,我见你是个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不忍杀你,有意将你训练成我的杀人工具。我是扶桑国堂堂镇威将军,政务繁忙,不可能久居中土,只想利用你替我对付我的心腹大患车千乘,所以才用了易容之术,救你性命,教你武功,三年后又告诉你车千乘就是冢田平八郎。还记得送你去神龟山时让你服下的那颗丹药吗?它哪里是什么‘鲨卵还元丹’,可以增加功力,它其实是我精心炼制的迷幻药‘任我摆布丹’,就是利用你的复仇心理,控制你的意志,替我杀死车千乘。”

说到这里,雷长缨恍然大悟,为什么自从服了那颗丹药之后,浑身躁热,意乱神迷,只想报仇,原是它竟是一颗乱人心智的毒药。所幸在太岁谷中吃了太岁,不但化解了毒性,而且疗好了重伤,大增了功力。

冢田平八郎继续说道:“可惜你功力不济,功亏一篑,没能除掉车千乘,今日反被他找到海鸥岛上,与我厮斗。不过也好,‘雷霆号’的孤魂野鬼雷万钧,我掳来囚在姑射山上的小美人车红药,还有你,此番一并来了,这海鸥岛就是你们四人的葬身之地,不要忘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雷长缨听罢,气血上涌:“老贼,你,你……害我好苦!”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敬若神明、朝思暮想的“恩师”竟是罪恶满盈的倭贼冢田平八郎,而在此之前,自己一直都被他利用,助纣为虐。

恶魔远在天边,近在咫尺,雷长缨彻底醒悟,心中顿时燃起万丈怒火,嘶声说道:“你蛇岛老巢,已被我化作焦土,还不束手待擒!”

冢田平八郎先是一惊,复又怪叫一声:“我命由我不由你!”说完倭刀狂舞,挥出满天刀浪,势若霹雷海啸般向前扑去。

落日照孤坟

眼见刀浪就要将雷长缨一口咽下,撕成碎片,雷长缨神游“太岁心法”,不徐不疾,“太岁刀法”中的一招“海吞日月”从容挥出。

冢田平八郎阴恻恻地狞笑一声:“雕虫小技,滥竽充数,别忘了我是你……”“师父”二字尚未说完,那鱼肠刀避过倭刀,由刚直瘦硬突然变得柔软细滑,如灵蛇般一下子绕住了他的腰身。

雷长缨面目扭曲,杀气骇人:“去死吧,老贼!”用力一抽,冢田平八郎污血四溅,登时断作两截。

“雷大哥,你还好么?”红药放开车千乘,担扰心上人的伤势,跑上前来,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条,细心为雷长缨包扎背部伤口。

雷长缨见她眼神,满是温柔关爱之情,不禁按住她的双手,心中一荡。

正在此时,忽听地上发出异响,冢田平八郎那截本被雷长缨断为两半的下半身,竟然不僵,双脚连环,向雷长缨横飞踢来。

站在身后的红药看得明白,她娇呼一声:“雷大哥,快走……”推开雷长缨,舍身相护。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红药筋骨寸断,飞出丈余,跌落沙滩。

雷长缨目眦尽裂,挥刀狂扫,冢田平八郎的那截肉身顿时变成齑粉。

“女儿!”“贤侄!”车千乘和雷万钧急奔过来。

雷长缨紧紧抱住红药,大滴的眼泪洒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红药,你醒醒,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红药终于缓缓睁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如一泓秋日的静水,无限柔情地看着雷长缨:“雷大哥,能死,死在你的怀里,我好,好幸……福……”说完,身子一沉,停止了呼吸。

“红——药!”海鸥岛上海潮呜咽,万鸟哀鸣。

一座新坟孤零零地葬在岛上青山绿水之间,墓碑上刻有五个大字“车红药之墓”,下面还有一首悼词:“红尘无途,黄泉有路,恨不随风身飞去。世事茫茫难自料,天高海阔知何处?云淡水深,花红草碧,残笔难题断肠句。不堪回首前尘事,此中悲伤使人哭!”

词意凄切,笔力雄健,显然是雷长缨所题。车千乘于坟前扶起长跪不起的雷长缨,强忍悲痛道:“红药已逝,天意如此,节哀顺变,你且保重!”

“久闻戚继光将军是当世铁血豪杰,为抗倭一代民族英雄,我们日后还是去投奔他吧,继续铲平倭寇,为民除害!”雷万钧凝目说道。

雷长缨缓缓抬起泪眼,只见西方碧海涛涌,残阳如血,落日余辉正把海天染得一片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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