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足鼎立

赤壁战后，曹、刘、孙三家的扩张并未终止。公元211年，汉建安十六年，曹操提兵西向，计破韩马联军；三年后，夏侯渊更径深入，逐韩遂，杀“河西平汉王”宋建，迫使马超仓皇出逃，终于为曹操抱了渭水“裸奔”的一箭之仇；借此威势，刚刚从合肥前线返回的曹军主力马不停蹄，大举西进，建安二十年七月，曹将高祚等破阳平关，汉中张鲁归降，北方得以一统。而趁曹军与关西军阀以及孙权连连激战之机，刘备在建安十六年入川，三年后，先主迫降刘璋，成为益州新的主人，隆中对“跨有荆益”的战略思想基本实现。在此期间，偏安东南的孙权集团也没有闲着，在继续向“山越”启土的同时他将目光描向了更南边的交州。建安十五年，步骘南下，杀昔年刘表所置之苍梧太守吴巨，交州士氏兄弟归顺孙权〔注1：建安十五年，出领鄱阳太守。岁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领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节、征南中郎将。刘表所置苍梧太守吴巨阴怀异心，外附内违。骘降意怀诱，请与相见，因斩徇之，威声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宾，自此始也。〕。至建安二十年底，除盘踞辽东、对曹操阳奉阴违的公孙恭外，天下基本被三强瓜分完毕。

在三强势力交界的地区，战争并没有因为三强的扩张而终止。建安十九年，孙权部将吕蒙、甘宁等攻破皖城，导致因曹丞相“仁政”而人口大量流亡的江北彻底成为无人区〔注2：初，曹公恐江滨郡县为权所略，徵令内移。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馀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十九年五月，权征皖城。闰月，克之，获庐江太守硃光及参军董和，男女数万口。〕。但次年八月，曹军立马在第三次合肥争夺战中还以颜色，张辽率八百精锐踏敌破阵，孙权被打得大败而逃，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逍遥津之战。建安二十二年春，曹操又一次在淮南击退孙权后终于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争夺，他留下曹氏宗族夏侯惇领二十六军，驻于居巢，防备着长江对面虎视眈眈的孙权势力〔注3：二十一年，从征孙权还，使惇都督二十六军，留居巢。〕。西线，在依附于张鲁、曹操的夷人势力被黄权逐走后〔注4：备乃以权为护军，率诸将迎鲁；鲁已降，权遂击朴胡、杜濩、任约，破之。〕，魏将张郃立即入寇三巴，欲迁其民走，又被张飞重创，双方的战斗稍微停息。〔注5：郃别督诸军下巴西，欲徙其民於汉中，进军宕渠、蒙头、荡石，与飞相拒五十馀日。飞率精卒万馀人，从他道邀郃军交战，山道迮狭，前后不得相救，飞遂破郃。郃弃马缘山，独与麾下十馀人从问道退，引军还南郑，巴土获安。。〕

在天下三分的大背景下，居于曹、孙、刘三家势力交错位置的荆州最为热闹。赤壁战后，荆州战火几乎连绵不绝，先有周瑜攻曹仁，后有刘备收四郡。刘备入川后，关羽又与曹军继续缠斗，先后与文聘、乐进等战于北荆；建安二十年，乘刘备主力在蜀之机，孙权袭取江南三郡，迫于曹操压力，刘备只得与孙权湘水为界，平分荆州。湘水划界后，荆州的局势大抵如是：曹操据荆州北部，籍襄阳、南阳以屏护中原许、洛之地；孙权据荆州东南部，拥长沙、江夏、桂阳以翼蔽东南；刘备则占据荆州西南部的南郡、武陵、零陵三郡，计划以此作为日后北伐中原的一个策源地。至此，荆州稍微安定。然而，在如此错综的局势下，三家各有各的算盘，和平注定只是暂时的。荆州这个火药桶，需要的只是一根导火线。

注1：三国志. 步骘传

注2：三国志.吴主传

注3：三国志.夏侯惇传

注4：资治通鉴。67卷

注5：三国志. 张郃传

二，天下有变

“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在许多翻案者的眼里，曹魏集团的根基稳固，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天下有变”，所以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提出的这个战略规划就是水中月，镜中花。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让我们的目光回到建安十二年冬，看看当时诸葛亮提出这个计划时北方的局势。斯时曹操刚刚剿灭诸袁，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下拥华北而窥群雄，俨然已有一统天下之势。然而在表面的风光下，曹丞相的统治也隐藏着深深的隐患：他虽然还未称王违制，但专权却是免不了的。试想汉家天下四百余年，岂能没有几个忠臣良士？刘备本人就曾与董承、王服、种辑等一道受密昭讨曹。虽然董承最后事败族灭〔注1：春，正月，董承谋泄；壬子，曹操杀承及王服、种辑，皆夷三族。〕，但董承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忠汉势力依然存在，此曹操之患一也。

大概是在建安元年，曹操开始大规模实行“屯田”政策，此举被郭沫若认为是安邦定国之举，为“当时的老百姓乐于接受”〔注2〕。但郭文丑公一向喜欢“大胆假设、胡乱求证”，屯田“民持官牛耕公田者，年纳收获之十分之六与政府，持私牛耕公田者，年纳收获之半与政府，”〔注3〕。而汉代一贯奉行“轻徭薄赋”政策，文帝后曾长期保持在“三十税一”的水平，两相比较我们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差距了。当然，如果曹操的“屯田政策”只是针对那些在汉末大乱中流离失所的难民倒也无可厚非，但此君偏偏喜欢强行将自由民也圈进来，结果“民不乐，多逃亡。”〔注4〕除了屯田客的待遇不佳外，自由民的景况也很惨，他们既要支付极高的赋税，更要从事繁多的徭役〔注5〕--------赋税过重，百姓不乐，此曹操二忧也。

除了这两点外，隆中对中还有并不引人注目的八个字：西和诸戎，南抚夷越-----请注意其中的“和”与“抚”二字。有汉一代，除开国的几十年外，中原政权对胆敢犯上的异族几乎全是以武力镇压为主。而对口口声声要“兴复汉室”的刘备，诸葛亮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政策，这是为什么呢？我想除了要集中精力对付曹魏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诸葛亮已经意识到了华夷力量对比的改变，必须改用不同的策略。事实也是如此，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人民百不遗一，异族也得以趁机为乱。既然为刘备设计、相对安定的荆益都要面对弱小的西南夷，那么富饶的华北更是首当其冲，先有羌人入寇三辅，后有乌丸钞略四州，甚至连虚弱如南匈奴一逃难单于也能长驱千里，深入中原腹地〔注6：太祖要击眭固，又击匈奴於夫罗於内黄，皆大破之。〕--------异族之患未绝，此曹魏之忧三也。

公元217年，汉建安二十二年，天下大疫〔注7：建安二十二年染疫死者必甚众，魏志管宁传注引魏略调建安十六年关中乱，焦先窜居河渚间，大阳长注其籍，给廪日五升，後有疫病，人多死者，县常使埋藏。魏略所谓後有疫病，当即记建安二十二年之大疫。〕。同年底，刘备部将马超、张飞、吴兰等入武都，点燃了建安二十三、二十四年一系列大规模战役的导火线，也揭开了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注一：资治通鉴.63卷，

注二：郭沫若.替曹操翻案

注三：陶元珍.三国食货志

注四：三国志.袁涣传道：是时新募民开屯田，民不乐，多逃亡。涣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宜顺其意，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说明曹操是在将自由民强行转变成屯田民。

注五：三国志.司马芝传曰：夫农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种，耘锄条桑，耕熯种麦，穫刈筑场，十月乃毕。治廪系桥，运输租赋，除道理梁，墐涂室屋，以是终岁，无日不为农事也。

注6：三国志. 武帝记

注7：陶元珍.三国食货志

三，建安二十二年冬

建安二十二年冬，依法正之议，刘备大军两路出击，向汉中方向发动进攻，沉寂了两年的西线战场烽烟再起。

首先出发的是西路军，他们的目标是武都郡。武都位于汉中西部，在他更西边是阴平郡〔注1：两郡位置大概在今天的甘南及川西北一带〕。两郡均盛产良马〔河曲马的祖先？呵呵，只是推断〕，地理位置也极为重要，其地北接雍凉，内有嘉陵江穿郡而过，顺流可直抵江州〔注2〕。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早在张鲁控制汉中的建安十九年，刘备势力就开始向武都渗透〔注3〕。及至刘备谋取汉中，蜀汉更派出张飞、马超、吴兰等人率军全面进攻武都。从将领的配置上看，西路军可谓极为得理。其中既有蜀中的第一将张飞〔关羽此时远在荆州〕，更有久居羌中，深得羌人之心的马超。毫无疑问，夺取武都除了可以牵制魏军、缓解即将开打的汉中战线压力外，汉军还可以从此伺机北伐。从地图上看，魏雍凉二州就象一只伸出去的手臂，而手臂最脆弱的关节部分陇西、天水恰恰袒露在武都面前。一旦攻下这两郡，不仅可以切断雍凉二州与中央的联系，蜀军更可以利用马超在的威信联络羌胡形成高屋建瓯之势〔一直到建安二十四年，韩遂旧将麹演等依然在凉州活动〕，直逼关中。而反观曹魏方面，曹魏西线夏侯渊军团主力皆屯驻在汉中一带。由于两郡居民多为羌氐族人，所以即使时任武都太守的是杨阜这样的能臣，但曹魏在此的统治依然教为薄弱。正由于这些原因，西路军初期进军顺利，不仅很快占领武都郡治下辩，甚至策动了七部氐人的反叛〔注4：会刘备遣张飞、马超等从沮道趣下辩，而氐雷定等七部万余落反应之〕。但曹操很快做出了反应，他立即派曹氏宗族重将曹洪、曹休等率兵征伐。在西线狼烟再起的同时，曹魏、孙吴集团的其他人又在干什么呢？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自称当一“征西将军”足矣的曹操仿佛忘记了他当初的话，“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曹丞相向着皇位又更进了一步。然而英雄迟暮，纵使拥有九五之尊，六十四岁的曹操也不得不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权衡再三，他做出了这一年他最重要的决定：以曹丕为王太子。请记住这个名字，在不久的将来他将埋葬大汉帝国四百年的基业。

孙吴方面，陆口守将鲁肃以四十六岁英年而逝，鲁子敬一生为孙吴集团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献“榻上对”、联刘备抗曹操，借荆州，这位东吴重臣表现出了杰出的战略眼光。鲁肃死后，孙权以严畯接替他的位置，严畯坚持不受，孙权于是选择了以将军吕蒙镇守此地。就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气氛中，汉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悄然来临。

注1：按谭其镶：中国历史地图册

注2：据华阳国志.汉中志.12，14

注3：据马超传曰：〔建安十九年〕以超为平西将军，督临沮，因前为都亭侯。然临沮属荆州襄阳郡。据乐进传曰：后从平荆州，留屯襄阳，击关羽、苏非等，皆走之，南郡诸郡山谷蛮夷诣进降。又讨刘备临沮长杜普、旌阳长梁大，皆大破之。说明建安十九年临沮已被魏占领，因此马超“督临沮”只有两个可能，一为遥领，一为重新夺回临沮。然纵观后汉三国，遥领州郡者多如牛毛，遥领一县之人却绝无仅有，因此“遥领”之说难以成立。又建安十九年刘备正值多事之秋，西线成都方定，张鲁据汉中，南窥三巴，南线与孙权在江南诸郡上矛盾加剧，又怎可为一小小临沮而大动干戈？此其一；马超其人久居羌中，在雍凉胡人中极有威信，此时魏延、黄忠等已崭露头角，如刘备真需人辅关羽，为何弃这些荆州籍将领不用，却用一人生地不熟之马超？又为何任命其为“平西将军”？此其二；观西路军进军武都，皆由武都沮县出发，如果此地不为刘备所有，何以能如此从容？此其三；如马超所督为荆州临沮，则预示刘备进攻方向为襄阳一线，为何直到汉中争夺，刘备集团在荆州一直少有大动作？据此四点，愚以为“督临沮”为笔误，马超所督应为武都沮道，此地不仅距离刘备势力所据白水关不到百里路程，而且马超本人教为熟悉〔他当年从汉中跑路到蜀就是走的此路〕，用其可谓人尽其才了。

注4：三国志.杨阜传

四，建安二十三年

平袁 氏后，曹操将自 家的大本营搬到了邺城，而以故 吏王必领丞相长吏坐 镇许都，“看 守” 献帝和一帮子毫无实权的大臣。这些忠 汉大臣多是世代功勋，如金纬是先汉名臣金日磾后裔，少府耿记是后汉开 国名 将耿秉五世孙，故而他们虽然被长期压 制，但为 国 尽 忠之心却不死。如今西线战火重燃，南方关羽强盛，被长期压 制的忠 汉派感到机会终于来了，他们密 谋杀掉王必，然后挟天子、南接关羽以攻魏。但诸大臣虽家世隆昌，却手无兵权，蜀控荆州又与许昌关山重重，其中隔着南阳、襄阳两郡，终是远水难解近渴。于是，忠 汉派大臣只得冒 险亲 自动 手。建安二十三年正月，汉太 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率家 仆千人进攻王必，混 乱 中 金纬的内 应射伤王必，王必奔南城。然而诸忠 汉派大臣率领的毕竟是乌 合之众，一到天 明就作鸟 兽散去。王必又得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之助，一举捕杀诸忠 汉派大臣，皆斩之。

这次叛 乱虽然很快被平 息，但却让曹操意识到忠 汉的势 力依然存在，加之被射伤的王必在十余日后身死，曹操一怒之下诏留在许都的汉百官到邺城，皆杀之〔注1：王闻王必死，盛怒，召汉百官诣邺，令救火者左，不救火者右。众人以为救火者必无罪，皆附左；王以为“不救火者非助乱，救火乃实贼也”。皆杀之〕。

与此同时，曹洪大军已抵达武都战场。此时蜀军吴兰所部屯于郡治 下辨，与驻扎在下辨以北固山的张飞所部遥相呼应〔注2：刘备遣将吴兰屯下辩，太祖遣曹洪征之……备遣张飞屯固山，欲断军后。〕，马超所部虽无明 确记 载，但估计应在阴平与亲 魏的氐人作战〔注3〕。针对蜀军兵力分散，曹休提出迅速突击处 于南面的吴兰军的计划〔注4：贼实断道者，当伏兵潜行。今乃先张声势，此其不能也。宜及其未集，促击兰，兰破则飞自走矣。〕这是一个及其大胆的计划，因为下辩与固山距离并不遥远，如果曹军不能速战速决，北面的张飞军就有可能驰 援吴兰，形成两面夹 击之势。然而曹军终究一击成功，击破吴兰。三月，失去下辩这个连接点的张飞、马超所部退往汉中，刘备攻略雍凉的计 划宣 告破 产。

然而曹魏武都的战 事刚刚平 定，北方烽烟又起。建安二十三年四月，代郡、上谷乌桓无臣氐等反，曹操遣其子曹彰征之。事实上，自匈奴衰落后，乌桓、鲜卑就成了汉族政权在北方的大敌。曹操北征蹋顿，乌桓的力量被骤然削弱。然而此次叛 乱的规 模依然不可小视，因为鲜卑也参 与其中〔注5：后代郡乌丸能臣氐等叛，求属扶罗韩，扶罗韩将万余骑迎之。到桑干，氏等议，以为扶罗韩部威禁宽缓，恐不见济，更遣人呼轲比能。比能即将万余骑到，当共盟誓。〕。故而曹彰临行前曹操特意告戒他道：“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 法从事，尔其戒之！”

有意思的是，也就在这个月，刘备的后方也起火了。广汉 郪县大姓高、马世掌部曲，如今刘备身在汉中，两家趁机联手造反〔注6〕。叛军从广汉起兵，一路南下，数万人众，号号荡荡，直逼犍为资中。不过他们要比乌桓倒霉得多，犍为郡守李严直接率五千郡兵就将其剿灭。叛 乱平定，西 路军失败，刘备开始将全力用在了汉中方向。

注1：山阳公载记

注2：三国志.曹洪传

注1：山阳公载记

注2：三国志.曹洪传

注3：刘备为王之前，马超的官职一直高于张飞，此时又在马超熟悉的羌 氐地作战，且有关西路军的记载中均将两人的名字并列，因此马超断非张飞部将，其所率更为独 立一部。此时史书未提及马超所部，说明马超所部并不在与曹 洪对 峙的第一线。然曹洪大军从东自西进攻，既已逼近下辨，武都全郡除最西边与阴平接壤的羌道外都应受到威胁，如果马超所部仍在武都，为何曹休计划进攻吴兰所部时竟丝毫未考 虑他的威 胁？又阴平武都民俗相同，地理相近，蜀军此时进展顺利，又岂能只 取武都不攻阴平？三，据武帝记曰：张飞、马超走汉中，阴平氐强端斩吴兰，如果阴平没有蜀军，为何吴兰被击破后不南奔入蜀却西逃阴平？据此种 种，窃以为马超此时应在西线阴平，无他，恩威并施，攻略阴平耳-----以上只是在下的臆测。

注4：三国志.曹休传

注5：三国志. 乌丸鲜卑东 夷传

注6：据华阳国志。蜀志.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