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与《引玉集》的出版

中国很早就有版画,比如说佛经刻版、宋元平话刻版、明清小说插图刻版等等,一般创作在梨木或枣木上,所以叫“梨枣图画”。当然,这些传统复制版画与19世纪的西方木刻创作有质的区别。

中国现代木刻版画的产生与勃兴离不开鲁迅的倡导,鲁迅因此也被誉为“中国现代版画之父”。鲁迅生前自费编印木刻画册十余种,如《近代木刻选集》、《新俄画选》、《士敏土之图》、《一个人的受难》等,印行近万册,“以传给青年艺术学徒和版画的爱好者”。但编印苏联版画集《引玉集》,是他“自己也没有预先想到的”。

以物易物换来苏联版画

鲁迅留意西方版画是1928年编辑《奔流》杂志配插图时,不过,关于俄国版画的历史,他知之甚少,上世纪30年代他看了陈节(瞿秋白的笔名)摘译的文章《十五年来的书籍版画和单行版画》,才明白了一点十五年来的梗概。“到近几年,才知道西洋还有一种由画家一手造成的版画,也就是原画,倘用木版,便称为‘创作木刻’。”于是他晚年的兴趣从文学开始转向美术,于版画用功尤勤。

1931年,鲁迅偶然在《版画》杂志上看到了苏联木刻家毕斯凯莱夫在《铁流》一书中所作的插图,于是写信委托在苏联任教的曹靖华搜寻原作。曹靖华费了许多周折,才见到毕斯凯莱夫,并把寻到的木刻寄给鲁迅。因恐途中失落,还分寄了同样的两份。曹靖华说,这木刻版画的定价颇高,然而无须付款。他想到了一个以物易物的办法:“苏联的木刻家多说印画莫妙于中国纸,只要寄些给他就好。”

那印着《铁流》图样的纸,是一种上海的所谓“抄更纸”。“抄更纸”就是用碎纸再生的纸,在中国,除了做账簿和开发票、账单之外,几乎再没有更好的用处。而白纸宣纸中国很多,也很便宜。以物易物,用中国白纸换苏联木刻,真是各得其所。

于是,鲁迅买了许多中国的各种宣纸及日本的纸品“西之内”和“鸟之子”,分寄给曹靖华,托他转致,竟有了意外收获,曹靖华又寄来两卷木刻,计有:毕斯凯莱夫13幅,克拉甫兼珂1幅,法复尔斯基6幅,保夫理诺夫1幅,冈察罗夫16幅,这五位版画家当时都住在莫斯科。

遗憾的是,另有一卷版画被邮局遗失,无从访查。

“抛砖引玉”的版画集

1933年11月,鲁迅手中已存有70多幅苏联版画,鲁迅要将它们付印的愿望非常强烈。在11月3日致郑振铎的信里首次表示:“我有苏联原版木刻,东洋颇少见,想用珂罗版绍介与中国。”他一面继续往苏联寄宣纸,一面搜画,一面做印书准备。前后两年,鲁迅寄赠白纸与旧书6次,而曹靖华先后7次从苏联木刻家手中搜寻木刻作品118幅,寄与鲁迅。鲁迅认为,他手上这么多的原版木刻画,秘之箧中,岂不辜负了作者的好意?“况且一部分已经散亡,一部分几遭兵火,而现在的人生,又无定到不及薤上露,万一相偕湮灭,在我,是觉得比失了生命还可惜的”。

于是,鲁迅决定编印一部苏联木刻版画集,由于收入的版画都是用白纸换来的,所以取“抛砖引玉”之意,谓之《引玉集》。

鲁迅先后选出密德罗辛等人的60幅版画,收入《引玉集》中。对每位版画作者的经历,鲁迅也很感兴趣,于是由曹靖华出面,又将住在列宁格勒的五位版画家的经历写出来了。“我们常看见文学家的自传,而艺术家,并且专为我们而写的自传是极少的,所以我全都抄录在这里,借此保存一点史料。”最终出版的《引玉集》目录所列不是鲁迅所说的60幅,而是59幅。对此,李允经先生有一解释:“这可能是因为毕斯凯莱夫所作《铁流》之图第四,分为2幅,而在目录中算作一幅之故。”这一解释是恰当的。

《引玉集》序跋在上海排好后,因上海、北平印价昂贵,鲁迅请内山完造出面,委托东京洪洋社以玻璃版印刷。玻璃版,又称珂罗版,是照相平印版的一种,用厚磨砂玻璃作版材制成。

《引玉集》是现代出版史上的珍本

1934年5月23日,鲁迅收到洪洋社寄来的《引玉集》300本,工料运送总计花费340元。此书前有陈节(瞿秋白)作《代序》,后有鲁迅作《后记》,二十八开,方本,洋装,装帧有精平两种形式,精装为纪念本,仅印制50部,非卖品;平装为流通本,印制250部。此书成本在四元至三元半,“售价至少也得定五元了”(鲁迅1934年6月2日致郑振铎)。当时上海一般工人的工资是15元,小学教师是30元。一本书5元的定价可谓不菲,但仍“近乎赔本”,足见此书之珍。

《引玉集》封面设计非常考究,苏联版画家们的姓名字母被分为八行横排,置入中式版刻风格的“乌丝栏”中,左边竖写着“引玉集”三个大字,中文俄文相映成趣。又有一圆形阴文的“全”字打破了方形构图的生硬,红底黑字的方框更显生动和活跃。封面最左边有一黑色边线,越过书脊,漫向封底。那些被放大的图形化文字、抽象的线条组合、理性的构图法则以及红黑的色彩搭配,有着设计者强烈的个人旨趣与传统意味,创造了现代出版史上的艺术极品。买到或收到此书的人,都视为珍宝。如梅志回忆胡风获赠此书时的情形:“打开那包扎得有棱有角的牛皮纸,”“那黑白分明线条细腻的版画,装帧印刷得十分考究。那样地精美,简直使我不敢轻易翻阅它。我们俩头并头,由胡风轻轻地翻着,一幅一幅地欣赏着。”当然,《引玉集》也有一点瑕疵。1934年5月31日,鲁迅致信杨霁云:“《引玉集》后记有一页倒印了,相隔太远,无法重订,真是可惜。”

《引玉集》出版后,鲁迅亲自写了一则售书广告,刊登在1934年6月1日《文学》月刊第二卷第六号“广告”栏。这既是一则广告,也是一则奇文,全文读来,使人心情激荡,油然而生向往之情。吾生也晚,无缘得购此书,只能颂读想象:“敝书屋搜集现代版画,已历数年,西欧重价名作,所得有限,而新俄单幅及插画木刻,则有一百余幅之多,皆用中国白纸换来,所费无几。且全系作者从原版手拓,与印入书中及锌版翻印者,有霄壤之别。今为答作者之盛情,供中国青年艺术家之参考起见,特选出五十九幅,嘱制版名手,用玻璃版精印,神采奕奕,殆可乱真,并加序跋,装成一册,定价低廉,近乎赔本,盖近来中国出版界之创举也。但册数无多,且不再版,购宜从速,庶免空回。上海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十一号内山书店代售,函购须加邮费一角四分。三闲书屋谨白。”

《引玉集》除鲁迅分赠出30本左右外,其他由鲁迅的“官方销售渠道”内山书店经销,鲁迅也曾托人在广州代销。购买《引玉集》的人,据鲁迅观察,以穷学生居多。鲁迅常常坐在内山书店里,看中国人买书,并觉得可叹的现象不少。比如,一些人寻找记载着秘诀的小册子,画家喜欢生吞活剥的绘画以及只有一本的“大观”。“更甚者,则翻书一通之后,书并不买,而将其中的几张彩色画撕了去。”简直是可恶!年底,初版《引玉集》销售一空。1935年6月,此书再版215本,分纪念本与发卖本两种。

《引玉集》的出版,确为中国出版界之创举。其实何止是《引玉集》,三闲书屋所出图书,无不厚实雄伟,开现代出版之新风。《引玉集》是鲁迅绍介木刻的第三本书,前两本分别是梅斐尔德的《士敏土》之图和《北平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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