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豕涉河非无故

策划人语:

告别戊戌,迎来己亥。

在辞旧迎新之际,重拾历史长河中最能引发记忆、发人深省的那些浪花:己亥年,达盖尔发明摄影,信息传播开始透过影像传到未来;王懿荣发现甲骨文,为当代人打通了直达数千年前的信息通道;城乡之间,移动网络畅通,为亲情传递提供通衢。回望各种“发明”“发现”“技术”背后,是人类对未知探寻的强烈愿望,以及人与人之间真挚素朴的情感,这才是最伟大、最动人的。

春秋时,子夏途经卫国到晋国去,遇到一人在读史书:“晋师三豕涉河”——晋国军队中有三只猪渡过了黄河,子夏纠正道:“不是‘三豕’而是‘己亥’,己与三、亥与豕字形相近。”后来那人果真到晋国核对,得知晋国军队的确是己亥年过的河。“三豕涉河”是因书籍抄录故意错讹,还是古书剥蚀,字迹不清,今已无法考证,但人类信息传递的隔阂自古而然,为此,人类发明照相机、发掘古文字、铺设通讯网,只为信息更加畅通,抹平高峰与低谷。然而,殊不知技术之外尚有人心,恰恰还是在己亥猪年,“三豕涉河”的故事持续上演。

“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

语出《周易·系辞》,意为能够使人亲近的东西,才能长久存在;为其不断努力的事业,才能由简单初创变为发展壮大,以至于繁荣鼎盛。长久以来,这被古人看做真理和自然规律,《系辞》作者认为,这就是天道和地道,是天地发展的规律。如今,被当代人“言必谈”的互联网技术,也有着相似之处。

2019己亥年还未到来,佩奇先抢了一阵风头,视频短剧《啥是佩奇》走红。久居乡村的爷爷为城里的孙子准备礼物,遇到了不知佩奇为何物的烦恼,为弄懂孩子的心思,他走街串巷地探寻“啥是佩奇”。除去电影预告与运营商广告外,这一短剧折射出一种事实:在信息量空前爆炸,信息技术飞速跃进的当下,不同人群、地域、环境、阶层之间,信息屏障依旧存在,即便人们能用技术不断缩小它,但你“就是打不败它”。

《啥是佩奇》剧照

中国通讯技术之发达,自不待言,足以称得上“有亲可久,有功可大”了,即便如此,城里尽人皆知的“社会人”佩奇,田间老翁却未必弄得懂,甚至全村也没谁说得上来。

信息也有需求与供给,乡间老翁原本对动画没有兴趣,也没有获知啥是佩奇的需求,突然,孙子的一句话,让他对“啥是佩奇”充满渴望,通讯技术在此时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于是爷爷问诸羊倌,羊倌手里也有着先进的智能手机,结果搜出来的“佩奇”却是艳舞女星。他又去找同村在城里生活过的村妇,才得知佩奇是“猪,粉色的”。于是,爷爷拿着粉色油漆在猪圈前沉思……

村中4G网络健全,智能手机普及,运营商广告语俯拾即是,但却在老翁“啥是佩奇”之问面前,忽然哑然。原来,在4G之外,爷爷疼爱孙子的良苦用心才是解题良方。

毕竟,技术虽“有功可大”,人心才更“有亲可久”。

“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像其物宜,是故谓之象”

同样出自《周易·系辞》,赜,即复杂、繁杂,它包罗万象,难以穷尽。为了人们能够将信息理解并准确传递,圣人们就将其“重构”,用人们能够理解、传递并使用的样子再现出来,这就是“象”的源起。对于万物本身来说,所呈现出来的一切现象,都是恰到好处的。人的相貌可谓复杂至极,数十块肌肉可以表现出上千种表情。而真正让人了解它,却少不了镜子的发明。通过反射的“像”,人类才第一次认识了自己。

由此说来,发明摄影术的法国人路易·达盖尔,也称得上让人们认识自己的“圣人”。巧合的是,那一年,是1839年,也是己亥年。

达盖尔试验的摄影作品

经过此前长达10年的不懈努力,达盖尔发明的照相术终于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成功的摄影方法。他让一块表面有碘化银的铜板曝光,然后蒸以水银蒸气,并用普通食盐溶液定影,由此形成了永久性影像。达盖尔据此制成了世界上第一台照相机。从那一天起,人类的历史进入了有影像记录的新时代。1839年8月19日,法国科学与艺术学院购买了其摄影法专利,并公布于世。

1956年美国世界出版公司出版、两位摄影史学家撰写的《达盖尔---世界上第一位摄影师》初版

没有几项发明像达盖尔照相术这样,如此影响深远,如此用途广泛,即便银版被胶片取代,感光芯片又取代了胶片,但基本原理未曾变化。从瞭望星体到探知微生物,从新闻现场到合家团聚。凡是将世界的时间截面投射下来的时候,就都有达盖尔的影子。以至于今日的相机广告,都在打着达盖尔的旗号。

探索的道路无疑是艰难的,成就历史变革的,必然怀有对人类未知领域的强烈探索欲望。达盖尔在日记中写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必须首先考虑不要让事业受到损失。这是我们神圣的职责,是它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必须坚持下去,哪怕是要付出最大的牺牲。”

在笔者看来,摄影术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给世界做了时间剖面的定格,还在于将当下告知于未来,令未来的人能够透过画面,迅速直观地看到若干年乃至百余年前世界真实的样子。在这些面前,没有达盖尔当初的“神圣职责”,是达不到的。足以称得上是“圣人”“见天下指赜”而“拟诸其形容”了。

“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这是古人猜测更早的古人的一句话:只有观察天文地理,向自然界探求,才能够获知无尽的知识宝库,才能知道幽明之中,不曾为人所发现的那些真理和秘密。

十九世纪的最后一年,1899年,又是一个己亥年,一生励精图治,怀揣理想,最后自尽报国的王懿荣,在己亥年的一次偶然患病,无意间名垂青史。

那一年秋天,平生除去政治理想就是收藏古玩的王懿荣,拿着大夫开的药方,到药铺抓药,一味称作“龙骨”的药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从土地中挖出的动物骨骼,上面清晰地雕刻着文字一般的符号。他立即意识到,此时面对的也许是一个巨大的,且几千年来不为人知的古代宝藏。

于是,他接触到了出土自河南省殷商都城旧地的甲骨,准确将此判断为上古先民遗泽,并秘密地三次购入一千五百余片甲骨。就此,这种三千年前人类文明成体系的文字重见天日。在那个世纪之交,甲骨文以数千年来不曾谋面的全新材料,开启了二十世纪中国的新学术。商代中国逐渐清晰起来,从陈陈相因的传说面纱中渐露真容,开始展露出尘封千年的历史细节。

可惜的是,王懿荣没来得及继续搜集研究甲骨,就早早逝去。所幸,他的大部分甲骨收藏归于小说家刘鹗,这一重大发现才逐渐被世人所知,帮助王懿荣完成了“俯察地理”探“幽明之故”的历史性功绩。

王懿荣书法“归去来兮”

可叹的是,王懿荣的死是悲壮的。精通文翰不谙军事的他,在“庚子国变”中试图抵抗外辱,却无能为力难以回天,回到府中,写下了“主辱臣死”的绝笔,吞金自杀,未果;服毒,仍未果;最终投井,完成了古代士人“舍生取义”的壮举。

从庚子战火到殷商时代,从十九世纪到当下,信息传递虽然断断续续,却绵延不绝。从城市到乡村,从猪圈中的粉漆小猪到鼓风机版的佩奇,信息鸿沟虽不可逾越,故有“何不食肉糜”之典,但拳拳之心却可歌可泣。

读史的人,仍旧会不远千里去晋国求证,为了获知到底是“三豕”还是“己亥”;达盖尔终于将自己变成了科学狂人,“神圣的职责”让他准备好“最大的牺牲”;王懿荣也近乎疯狂地寻找到商代故都,大量买进甲骨,在战火中完成了士人职责;而在当下的己亥年之前,乡村老翁不辞辛劳,走街串巷得知了佩奇为何物,用鼓风机制造了神似的小猪。当看到孙子的笑脸时,人们才会意识,其实这种对未知强烈的愿望、人群之间真挚的情感,才是最伟大、最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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