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再起”的东山究竟在哪儿?

“东山再起”的典故出自《晋书·谢安传》,指的是东晋名士谢安重新出山做官的故事。相比较,“东山再起”的主人公谢安的名气,比“东山”要大得多。东山再起后的谢安,指挥了东晋与前秦那场著名的淝水之战,委任自己的亲戚为大将,领兵迎敌,击败了苻坚的百万大军。

在绍兴上虞上浦镇境内有一个水陆皆通的山,叫东山。四十几岁前谢安都隐居于此,于是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谢安山。

在海南,也有这样一座东山。海南岛东海岸的万宁市,有一个海拔只有184米的东山岭,却成为“海南第一山”,风光迤逦,游客众多。它的成名,仰仗着宋朝名臣李纲,也就是岳飞的老师,曾被贬于此,遂奉诏回京,重新启用。当地人把这个典故套上“东山再起”,吸引游客。很多失意之人特意特地到海南登东山。

有籍可查的典故,到从游人如织的景点,似乎“东山”的地理坐标开始模糊起来。那么,“东山再起”的东山究竟在哪儿?为此,看历史编辑部把目光聚焦到了成都平原以东的山系。这时,我们看见的“东山”,不再是一座孤独的山,而是一片泛指的扇形区域。它的形成和脉络,让“东山再起”不再只是个有典故可说的成语,而是一种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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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在哪儿?

大约在距今300-200万年前,在地质年代第三纪末第四纪初的“喜山运动”时期,龙门山脉大幅抬升,同时龙泉山脉处于隆起状态,处于二者之间的“前陆盆地”急剧下沉,形成成都盆地。之后,发源于龙门山脉的数条河流携带泥砂奔涌而来,形成八个冲积扇,它们重叠联缀而成复合冲积扇平原,最终形了成都平原的平地区。然而,这些河流似乎商量好了似的,它们奔流的路线全部遗弃了平原东侧的一块“扇形”地域。

这片“古老”的扇形地域,成都人习惯称之为“东山”。它位于成都以东,北以毗河为界,南以府河为界,东以龙泉山为边缘。虽然称“山”,然而在成都以东到龙泉山的广阔地域,“均黄土小坡,实非山也。”(傅崇矩《成都通览》)

成都人习惯称呼的“东山”,由五个场镇组成:西河场(今龙泉驿区管辖,现名:西河镇)、镇子场(今龙泉驿区管辖,现名:洛带镇)、石板滩(今新都区管辖)、廖家场(今青白江区管辖,现名:清泉镇)、龙潭寺(今成华区管辖)。成都人称:“东山五场”。明末清初,客家人从粤东北入蜀,在成都附近东山形成了客家方言区。

成都平原晚新生代地层分布略图

在丘陵区的东缘即为龙泉山脉,它是成都平原的东界,全长约为200千米,宽约10千米,海拔大约在500-1000米之间。按照我国传统堪舆理论,昆仑山是万山之源,而龙泉山是中国主龙脉昆仑山分三大支后的震龙一脉。龙泉山属于东山,虽不算高大,也是中国山川的主龙脉之一。

龙泉山脉是成都到川东的必经之路,并且山中有多条小道连通山脉的东侧和西侧,因此,龙泉山脉并非成都平原与外界交通的障碍,反而将沱江与成都之间的区域联为一体,因此,我们将平原东侧的扇形地域和龙泉山脉及其以东地域全部视为东山地区。此时,东山已不再是某一座山,是一个区域的泛指。

龙泉山航拍图

如果说成都平原密布的水系是大地母亲的乳汁,那么,横亘在成都平原东西两廊的龙门山系和龙泉山系就是大地母亲宽广而温柔的胸怀,将成都平原紧紧地拥在怀里。

成都卫星图上的龙泉山

从卫星图上看,龙泉山像一条幽深的峡谷,因为海拔较低,没有终年积雪的可能,所以这条蜿蜒狭长的山廊是葱绿的,它被沱江、石亭江、湔江、青白江、毗河、府河、江安河、西河与大南河包围着。在江安河和西河之间,一条粗壮而丰沛的水网从龙门山一直向东,它和龙门山以及更偏西的邛崃山脉中呈雪花辫状的雪峰群,构成了这张卫星图上最壮丽的景观。

龙泉山梯田

如果把航拍的镜头下降到500米的高度,龙门山系和龙泉山系以及它们各自覆盖的城镇开始变得千姿百态起来,龙门山浓厚的绿色和龙泉山清浅的绿色像一个画师的有意调配,以让它们能够既有依附,又能相互吸引。路网是画师魔法一般在苍翠大地上点缀的线条,穿插延伸,看不到尽头。它们和那些乳汁一般的水网,构成了通向外部世界的两大主要通道。

这个镜像之下,更多是细致实在的生活场景。市集、林盘、农田之中,或散点、或集中的高楼和农舍,既错落有致,又色彩缤纷。大桥卧波,纤云弄巧,秀挺出众的大树和成片成阵的花田,是蜀人在广袤大地上织就的一块锦绣。山水共生的城市里,是生生不息的烟火人间。

龙泉山桃花

“东山”是如何形成的?

东山地区的历史进程与成都平原的其他地区有着显著的殊异之处,它的历史节奏是由东西两侧的沱江和成都共同塑造的。这一地区现今包括金堂县、简阳市、龙泉驿区的大部分地区以及新都区、青白江区和双流区的部分地区。

自20世纪以来,成都平原出土了数十处先秦时期的聚落遗址,却没有一处位于东山地区。据考古学家估测,成都平原的古代人群是从岷江上游迁徙而来的,因此他们主要活动于平原北部、西部至西南靠近山地的边缘地带。到距今4500年前后的宝墩文化初期,水稻种植技术从长江中游传入成都平原,平原的腹心地带成为人们乐于耕作的沃壤,在此建立了大量密集的聚落。此时,东山地区可能还被林草覆盖,鲜有人类在此定居、耕作。

目前,东山地区最早的考古发现,是位于龙泉驿区龙泉街道红豆村境内的古墓葬群,其中34座墓葬的时间从战国晚期持续到西汉早期。然而,这些墓葬的形制和随葬品与同时期的巴蜀墓葬颇为不同,反而与楚地的墓葬有更多相同之处。考古学家认为,这批墓主人应该是公元前278年秦国大将军白起打下楚国郢都后从楚地迁徙而来的移民。由此可见,两千多年前东山地区就开始接纳外来移民。

公元前256年,李冰为蜀郡太守。他以卓越的才智,主持修建了功及千秋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使得成都平原“旱涝保收”,“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成为富有“养生之饶”的天府之国。然而,都江堰未能改变东山地区的历史进程,这一地域却孕育出自己的鲜明特性。

李冰治水遗迹图

秦汉时期,东山地区属于新都县、成都县、牛鞞县和广都县辖境。据《华阳国志》记载:新都县“有金堂山,水通于巴。汉时五仓,名万安仓。有枣,鱼梁。”牛鞞县有阳明盐井,并且“多山田,少种稻之地。”这寥寥数字的记载,显示了彼时东山地区具有的多重特性。

其一,这里是出川的通道之一,是成都平原通向川东和川南的重要水道。其二,这里是平原上的居民躲避洪灾和建仓储粮的地方。其三,东山地区是盐、鱼和水果的产地,供给平原上人们的生活所需。因为龙泉山的东南侧有着特殊的“向斜层”地质构造,这里遍布盐井,其产盐的历史一直延续到近代。其四,东山地区不能受到都江堰的惠泽,灌溉水源不足,土层薄而地势崎岖,因而以种植豆、黍、麦等旱地作物为主,这与平原西部大规模开发稻田形成鲜明对比。

秦汉时期,东山地区的人口非常稀少,但处于逐渐繁荣的进程中。不过,随着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持续动乱,这一进程被打断。成都平原的农业大为萎缩,在盆地西部和中部有大量来自周边山区的僚人和汉人杂居。现在龙泉山上有汤家河崖墓群,当地人称之为“蛮洞”,或许即为此时僚人生活的遗迹。然而,这一时期的动乱塑造了东山地区的一种新特性,即作为守护成都平原的屏障。

南宋淳祐三年(1243),为抵御蒙古大军的入侵,时任四川制置使的余玠在怀安军西北侧的云顶山上修建石城,作为他所设计的山城防御体系的重要据点。云顶山“四面壁立,状如城垣”,“下倚沱江,重岩峻峡”,是守御西川的门户。在云顶石城建成后,成功抵御住了蒙军的多次进攻,保卫了成都平原,延缓了南宋王朝灭亡的时间。宝祐六年(1258),云顶石城被蒙军围攻,最终失陷。不过,云顶石城是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南宋山城,它的存在是“西川门户”的见证。

云顶山石刻

魏晋南北朝时期,东山地区除了设置军事据点之外,还打通了由成都经今龙泉驿,穿过龙泉山,直达今简阳的道路。这条道路后来被称为“东大路”,是行军和官府公文传递的重要驿路。据《北周文王碑》的记载,该地处于“分东之岭,显益之冈”,位于这条大道的侧旁。这条大道可与金水戍形成掎角之势,从陆路和水路两个隘口保卫成都的安全。

隋唐时期,成都平原社会安定,随着均田制的推行,农业经济迅速恢复并取得重大发展。唐代贞观以后,随着农地垦殖高潮的到来,冬小麦很快在四川盆地各部得以推广。农业的大发展带来人口的急剧增长,随后就是新州县的设置。

先是隋文帝仁寿三年(603),因“此一方地土旷远,时多寇盗,须以郡府理之”,故设立简州,领阳安、平泉和资阳三县。三年后,废简州。此后的300年间,县制几经变化。从武则天到宋仁宗时期,先后共新设了蜀县(华阳县)、广都县、金堂县和东阳县(灵池县)四个县,并设立了一个更高级的行政单位——简州,使得东山地区在行政管理的效率上越来越高。

明正德八年置巡检司,设龙泉驿。

到北宋中期,洛带已发展成为一个镇市。如皇祐六年(1054)苏恽撰《信相圣母碑记》中称“灵泉邑北直向驰道,俯仅一舍地聚洛带镇市。”另据《宋会要辑稿》的记载,洛带还设立了专门征收商税和酒税的机构,即商税务和酒务。当时成都府一共设置了21个商税务和28个酒务,洛带均为其一,可见洛带作为商贸重镇的地位。因为商贸的发展,东山地区与成都及平原各部互通有无,彼此间的联系进一步加强。

宋元之际,因战乱导致四川人口大量锐减,“土著之姓十亡七八”。为了恢复生产,元初命令军队和官府在荒芜的旷土上大量招民,措置军民屯田。不过,屯田所在地大多位于灌县(今都江堰)、崇庆州(今崇州)等平原西部地区,而东山地区则经历了一个发展的低潮期。元初东山地区的行政区划经历了一次大调整,先后废广都县入双流、华阳,废怀州(原金水县)入金堂县,省阳安县入简州,并因“地荒”废平泉县入简州,废灵泉县入简州、华阳。这一行政区划的基本格局,从元代一直延续到当代。

龙泉山大景

“东山”之峰

长松山

龙泉山脉北起安县,经绵阳、德阳、中江、广汉、金堂、龙泉驿、双流、简阳、仁寿,南至乐山市止,呈东北至西南走向,整个山脉长而狭窄。其西面是成都平原,东面是川中丘陵,平均海拔约700米,最高峰就是海拔1051米的长松山。

龙泉山脉的精彩之处在长松山。一定程度上,如果没有长松山及其留下的众多传说,龙泉山脉便没有了生机与活力。

历史上,不少名人与长松山都有过交集,他们或以长松山为道场,悟出人生真谛,或以长松山为倚仗,得到某种程度上的保护。而更多的,是来到长松山吸取灵气与精华,将其作为最佳历练之地。

佛教圣寺——石经寺

比如马祖道一。关于道一的言行,后人辑有《马祖道一禅师语录》,收入《古尊宿语录》《马祖道一禅师广录》各一卷,专供佛僧诵读。只可惜,那些经典均毁于战火。简阳市北郊北崖江月洞中,至今尚刻有马祖禅师禅语诗,诗云:“却是虚空讲解经,赚他座主一平生。至今踪迹无寻处,赢得西山万叠青。六祖慧能的后世,以道一的门叶最为繁荣,禅宗至此而大盛。

曾在长松山上修仙,名气并不亚于马祖道一的,是唐代赫赫有名的风水大师李淳风。李淳风是袁天罡之弟子,袁天罡则是武则天钦定的命相大师。

可以想象,以预测精准的《推背图》闻名于世的易学大师、陕西人李淳风和他的师傅、成都人袁天罡游历大川,遍访名山,来到西蜀益州,登临长松峰顶,最后落脚此地,正是因为“忠山奇绝,绛水回环,层峦叠翠,雄峰峭拔,山颠云雾缭绕,紫气升腾,岷沱发脉数百里,一条玉带回环其间,山水相依。”

这两位“大唐异人”眼里,此地乃风水宝地。两人在长松山上设八卦台,修仙习道。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呼应这风水宝地的民谣:“擂石钟,敲石鼓,骑卧龙,上长松,谁人识得破,定能朝中坐”。

长松山下的洛带古镇,是四川保存最为完整的客家古镇

云顶山

云顶山虽为金堂山主峰,海拔也不过982米,山顶一片不大的平地上,平面状若城垣。在成都平原这块沃野百里的川西坝子,花那么大力气与精力构筑要塞,有必要吗?谁敢肯定凶猛无比,狡辩多端的蒙古铁蹄就一定来此受死?

孔仙、萧世显、姚世安,是当年修筑云顶城堡和守护川西地坝子的基层宋将。他们的将帅叫余玠,这是一个与云顶山荣辱与共的宋代官员名字。

云顶山石头城

淳祐二年(1242年)四月,当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兵临成都城下。余玠这个名字便走进了宋朝的第十四位皇帝理宗赵昀的视野。“今日救蜀为急,朕与二三大臣无日不议蜀事。” “川西主要富庶州县的税收失去”,“国用日窘”……理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了方寸。守住川西平原这个“国之粮库”,成为南宋王朝再也不能退守的底线。

如何守得住?派何人去守?理宗及朝臣齐齐瞄准了余玠——就是那个“与蒙古察罕军激战四十天”没有半步退缩、一解“安丰之围”的余玠。

正在“淮东提刑”和“淮东制置司”参谋官任上的余玠破格火速入京,面见圣上。自此,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职位:四川宣谕、制置使兼重庆知府(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兼四川省长)。

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战争。战争间隙,余玠在成都平原屯田,稳定民心;“边关无警,又撤东南之戍”,兴办教育,轻徭薄,修筑城墙,赏罚分明。短短八年,蒙军“敌不敢近边,岁则大稔”,四川又成为南宋重要的“税源地”。

正因为有了余玠,蒙军用了整整51年时间,才艰难地拿下四川。漫长而残酷的51年间,成都百姓大批战死或被屠杀,致使人口剧减,田野荒芜,十室九空,城郭被焚毁或被遗弃而荒废。

四川历来偏安一偶,并非“兵家必争之地”,成都又作为四川盆地的“盆底”,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当时南宋的政治中心在临安(今杭州),离成都相距甚远,为何元朝大军会长驱南下,进犯此地?

南宋时期地图

其实,把四川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去仔细考量,就不难看出,历次南中国保卫战中,四川都占据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秦国灭楚,采取了司马错的战略决策,首先兼并了巴蜀,然后顺流出峡,得以灭楚;灭蜀以后建立起来的西晋政权,也是在巴蜀地区建造舰只,最后顺长江而下,一举突破了孙吴的建业外围防线;东晋时期的桓温北伐,则是先从长江峡口溯江西上,灭亡了在巴蜀割据的李氏成汉国,然后才挺进关中平原。

有专家形象地形容,南宋帝国的版图就像一只侧放的碗,碗口对着北方,首都临安(今杭州)在碗的东面,最西的边沿就是四川。以当时的交通和信息技术,对遥远的川西平原这块膏腴之地控制起来并非易事。可是在南宋时期,中央政权一直都把四川牢牢地控制在手里。这不仅仅是因为四川是全国最重要的税赋来源,更重要的在于,这里是南宋抵御北方蛮族政权的上游要塞。

而云顶山,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关隘。

云顶山堪称大宋灭亡的一张多米诺骨牌。丢失了一座云顶山,就丢失了整个成都平原,就丢失了整个四川,最后丢失了整个大宋江山。

其实,龙泉山脉的麾下,地理意义上的云顶山并不出众,但却做出了令后世景仰的伟绩。有那么多生命和用生命染成的故事作铺垫,今天的云顶山上,却只有残缺的城堡门坚守于此,目睹着一幕幕兴亡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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