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张峥嵘
“照泥鳅”,这是一句岳阳县土话。此时的“照”相当于动词“扎”,别的地方怎么称呼的,我不大清楚。
当然,这样的事我几十年没做过了,留在脑海的,只有回忆。照泥鳅像钓青蛙一样,是每个春夏季节,很多乡下孩子必玩的项目。也有大人会为了一饱口福进行此活动。这种活动有趣,完成不难,叫上村中三五好友,或家中姐弟,带上一个手电筒,一个竹篓子,一根钉满大针的竹竿子出发,或满载而归,或三四条也可能,空手而归也常见。
小趣事,大技巧
照泥鳅,在岳阳整个区域通行,是农村孩子的一大乐事。
同岁的孩子,虽同道,却是分伯仲的。要想满载而归,还得有拿手的技术,快、准、狠。现在农村年轻人少,这门趣味横生而又故事多多的照泥鳅特技,逐渐少见。
照泥鳅看似简单,实则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得等田里禾插完,水清后才可以。每年初夏,禾插下不久,天气转暖,此时,禾苗长得不高,苗与苗之间有很多空隙,田里的水约放到一寸来深。一到天黑,泥鳅纷纷钻出田土,静静地躺在泥土上。可能是泥鳅长期在泥土里冬眠感到憋气,正好出土享受这初夏难得的时光吧。享受是有代价的,这是村民追捕它们的最佳时节。
夜晚走在田坎上,微风阵阵,非常舒服。田里,禾苗一蔸一蔸规整地排列着,绿油油的,生机勃勃,泛着清香。一条条肥壮的泥鳅自在地躺在禾苗间,一动不动。
月光铺满了整个山村,浸在月光中的山野,朦朦胧胧。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伴着近处鼓噪的蛙鸣。黑夜里,这里一家,那里一户,如星星落入林中。田野上点点灯光,都是照泥鳅的人们,大家心照不宣。
照泥鳅时还必须脚步轻轻,手电筒一直照着水中,尤其眼睛必须尖。走着走着,平静的水中,一条两三寸长的影子,一动不动,凭经验便知是泥鳅。这时动作还得迅速,出其不意,竹竿子“唰”过去,一排针牢牢地钉在泥鳅背上,快速甩入竹篓中,动作必须一气呵成。这时泥鳅挣扎力度大,稍慢半拍,它就挣到水中,转眼无影无踪了。
照泥鳅讲究准、狠、快。有经验丰富的,也有只是为了好玩的,不用针去扎,而是捉。这更讲究技巧。
都道“小孩信哄,泥鳅信捧”,说的就是泥鳅的习性。假如粗暴地用手去捉,那么泥鳅十有八九不会顺利让你捉住,因为它短小刁钻且十分敏感。唯一正确的办法是双手去捧,不能让它感觉到敌意,这样,即使落在手里,它也不会蹦跳翻滚了。
有惊无险,收获满满
童年时,都是大的带着小的玩。
我现在都没弄清楚,当年连滚带爬跟着哥哥姐姐们跑,到底是想吃泥鳅,还是把这当成了娱乐。
照泥鳅也不例外,我是那个背篓子的。对着一条条乖乖躺着的泥鳅,哥哥姐姐们准确地一下下扎着,我不停地将泥鳅撸入竹篓。偶尔失误,就遭到一顿凶。午夜时分,竹篓已快装满了。被扎的泥鳅,背上都有一条白色的伤痕,但不会致命。泥鳅在篓中不停地钻来钻去,吐出一层白沫。
我们打着照明,踏着月光,回到家里,将泥鳅倒入一口大瓦缸里,放上泉水,泥鳅不停地游着。待吐完腹中泥土,这将成为我们家的桌上美食。
照泥鳅时,黄鳝也会一起照,看到青蛙也不放过。水下褐黄色泥底上伏着的泥鳅、黄鳝,泥鳅背是青黑色的容易辨认,黄鳝则不一定,一般要靠它S形的身形和细微的颜色差别来判断。捉青蛙的工具不同,全靠手快,成果不大。但黄鳝与泥鳅同类,只是长短不一样,一般是能收得几条。
只是,夜晚常常出现有惊无险之事,一不小心,就扎到了一条水蛇。举起来,正兴奋着准备喊“哇,照了一条大黄鳝”,声音没出来,手中之物早甩得远远的了。农村孩子,这点小事吓不着,一边兴奋地谈论奇遇,一边又往前继续找。
偶尔碰到两三指长的野生小鲫鱼,在浅浅的水中游来游去。这时就不会用针排了,一人举着竹篮,另一人撸起袖子,卷起裤腿,轻手轻脚下到田里,两手在水里慢慢朝小鲫鱼合拢,直接把小鲫鱼收入篓中。兴致勃勃的我们常常是等照明的手电筒,微到只剩淡光,才肯打道回府。
黄鳝在农村,不大在夜晚照,钓的多。青蛙也是,鲫鱼更是少之又少。所以,照泥鳅时能照到黄鳝,捉到几只青蛙,抓来几只鲫鱼,那是意外之喜。
小时候,我还看到堂弟身上发生过一件趣事。在当时,他可是气了好几天。
有一天,他照的泥鳅好不容易多点,在小伙伴羡慕的目光中,甚为得意。刚到村口,遇到患有癫痫的邻居大婶。她一会正常一会失常。那天看不出异样,笑眯眯过来,扯着篓子说:“你照了泥鳅?”堂弟“嗯”字还没吐出口,篓子就被她从堂弟肩上扯下去了。然后,她快步走到田边一倒,几秒钟完成了全部动作。待堂弟回过神冲过去,只看到田间水一阵混沌,哪里还有泥鳅的影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什么叫“乐极生悲”。
一碗泥鳅,一锅汤
泥鳅素来有“水中人参”美誉,照了泥鳅,吃也是有讲究的。
年少时,物资匮乏,故乡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泥土就会吃泥鳅。不能吃的都吃过,何况这等美食?炸着也好,与腊肉煮汤也好,都是鲜美可口的。说泥鳅是一道美食,大概没人会否认。
吃泥鳅的方法很多:不讲究的,就把泥鳅炖着吃,开锅时掺入鸡蛋,洒上姜末和葱花,鲜美可口,极富营养。家里条件好点的,或放点新鲜肉,或放入几坨腊肉骨头,把肉炖得差不多半烂,再放泥鳅,那更有别样的风味。有的也炸着吃,当下酒的好菜。将泥鳅放入锅里煎酥,再放入姜丝、酱油,香味扑鼻。还有一种吃法是将焙干的泥鳅,在烟火上熏,吃的时候,放上干辣椒、豆豉蒸熟,那更是别有风味。
母亲做起来比较麻烦。她把泥鳅用清水洗净,划开肚子,掏干净肠子,剁上葱姜蒜,热油下锅,两面煎黄,再用红椒焖烧。待满灶间都是泥鳅扑鼻的鲜香,红绿黄白褐五彩斑斓的,迫不及待地尝一口,能鲜到骨子里去。根本不必咀嚼,只轻轻一吸,那焖得酥滑至极的泥鳅肉,就脱骨而落,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了。
岳阳一带最多的吃法是将泥鳅与豆腐一锅煨,煨得豆腐起孔,泥鳅则烂而不破,鲜美可口。那汤喝上一口,当是浓郁难忘。
现在,吃什么都随地满满当当,泥鳅的吃法也不时翻新。可再也吃不出当年自己照的泥鳅就着山中泉水炖出来的清甜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没有专业的养殖户。要想吃到泥鳅,全得靠自然生长。那时,农村都是自然耕作,没有化肥、农药、除草剂之类的东西,因此,泥鳅、黄鳝、鱼类未受到侵害,繁殖快,非常多。禾插了不久,水正浅时,一晚上能照几斤。
现在就不一样了,如果是照的泥鳅,那是地地道道的抢手货,价格不菲。照泥鳅这种技能,在乡村也渐渐不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