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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之宅心仁厚

日期: 来源:华夏文化促进会收集编辑:华夏文化促进会

按:《诗说中国》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用古诗概括、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融文史哲于一体,显精气神于一言,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得圣贤精神滋养、贯通中华文脉、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与古今贤哲一道,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此诗由国画家安江洋绘制《宅心仁厚宋仁宗》诗意图,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义三百图》,由著名文化学者张红星教授注解。全书365篇内容将陆续发布,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

辛卯岁赞宋仁宗七律

常思造物德生生,守正无为亦不争。

克己修齐而复礼,知人善任涌群英。

至哉道大乾坤大,仁者心平天下平。

体得维纯能佑命,好将圣教使风行。

黄德劲先生诗评:

热播剧《清平乐》一下子让原本“籍籍无名”的皇帝宋仁宗火了起来。真实的仁宗到底如何呢?

如果说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繁荣宽松的朝代,也许有人认可,有人则大谬不然。但如果说整个大宋朝最繁荣宽松的时期,是宋仁宗赵祯主政时期,大概会很少有人会持反对意见。只是这位创造了“仁宗盛治”的低调帝王正因为太宽松,过于“仁”,反而被一众“帝国精英”如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宋初三先生”“北宋五子”等等淹没了风采,而并不为世人广为传扬。倒是诸如“狸猫换太子”的民间故事,口耳相传,妇孺皆知。

宋仁宗赵祯(1010年5月30日——1063年4月30日),初名赵受益,宋真宗赵恒第六子,宋朝第四位皇帝(1022年3月23日——1063年4月30日在位),天禧二年(1018年)被立为皇太子,乾兴元年(1022年)即位,时年十三岁。在位四十二年,享年五十四岁,为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全谥为“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庙号仁宗。

赵祯知人善用,在其统治时期,北宋经济繁荣,第一次兴学运动出现,科举制度不断改革,宋学勃兴,科学技术也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唐宋八大家有六位出现在仁宗一朝;世界第一张纸币诞生在仁宗一朝;四大发明有三项或出现或开始应用于仁宗一朝……在位四十二年,天下太平,国家富庶,民不知兵,士不畏罪,使“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帝诚无愧焉。”(《宋史》) 史家将其统治时期概括为“仁宗盛治”。仁宗真仁者也!

然而,如此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帝,却给世人十分强烈的“名不配位”的观感,何也?

彬宇先生赞宋仁宗七律,完美回答了这个问题。全诗不仅诠释了宋仁宗“宅心仁厚”的为人品格与执政风格,也将群英涌现,圣教风行,繁荣开明的大宋,呈现在了世人面前。谨以“守正无为”“群英荟萃”“仁者心平”简析之。

守正无为

“常思造物德生生,守正无为亦不争。”彬宇先生首联,便是对仁宗皇帝“三观”的初步总结。因为“仁民爱物”,深知造物之德,生生之谓易,因此“守正无为亦不争”。正是一辈子“不争”,所以一辈子“大隐于朝”者。

《宋仁宗——时代共治》一书(吴钩著)在“楔子”中写道:

中国历朝帝王之中,宋朝第四任君主——宋仁宗赵祯,可谓是一位在位时间很长、存在感却极低的皇帝。

今天的中国人游长城,必会想起秦始皇;游大运河,必会想起隋炀帝;读到“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会想起汉武帝;论及“郑和下西洋”的盛况,会想起明成祖永乐帝。说起古代的治世,人们脑海中出现的也是汉文帝、汉景帝的“文景之治”,唐太宗的“贞观之治”,唐明皇的“开元盛世”,清前期的“康雍乾盛世”,很少有人会联想到宋仁宗以及他的时代。

而当人们提及皇帝中的艺术家、艺术家中的皇帝时,想说的也必定是宋徽宗赵佶,而不太可能是宋仁宗赵祯……

但许多人未必知道,宋仁宗赵祯也是一位颇有才情的艺术家。他从小就喜欢绘画,“在春宫,闲时画马为戏”;其书法造诣更是不输宋徽宗:“万几之暇,惟亲翰墨,而飞白尤神妙(飞白体,指中国书法的一种笔法)。凡飞白以点画象物,而点最难工。” 他还通晓音乐:“洞晓音律,每禁中度曲,以赐教坊,或命教坊使撰进,凡五十四曲,朝廷多用之。”

然而,不管在彼时的文艺圈内,还是在长时段的艺术史上,宋仁宗的存在感都非常低,以至宋人认为“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官家”是宋人对君主的称呼,宋人习惯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称皇帝为“官家”。与宋仁宗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宋徽宗,修史者评“徽宗多能,惟一事不能”,“独不能为君耳”。

甚至民间文人编造故事,也不喜欢拿宋仁宗当主角。宋太祖有“千里送京娘”的传说,宋徽宗有“私会李师师”的演义,明朝正德皇帝有“游龙戏凤”的风流韵事,宋仁宗却连一个可供坊间文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也没有。虽然宋仁宗与张贵妃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但知名度远不如唐明皇与杨贵妃的“长恨歌”,不见有诗人写诗吟咏,也不见民间文人编排成动人的戏剧;即使在广为传播的“狸猫换太子”戏文中,那个可怜的太子就是宋仁宗,但他扮演的却是“打酱油”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包拯,戏文成就的也是“包青天”的美名。

实际上,自元明以降,以仁宗时代为历史背景的民间文艺作品倒是挺多的,比如包公故事、杨家将故事、呼家将故事、狄青故事。就连讲述徽宗朝故事的《水浒传》,也是从仁宗朝写起:“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但在这些故事演义中,宋仁宗总是充当“背景板”,出演“路人甲”,从未唱主角。

然而,“路人甲”的宋仁宗,真正平庸吗?当然不是。是骨子里的“常思造物德生生,守正无为亦不争”,让他甘于“默默”,甘于“平庸”。谨择数例以证之:

嘉祐三年,仁宗虚龄四十九岁,快近“知天命”之年了。这一年六月,仁宗贬黜了监御厨内臣窦昭齐等人,原因是他们在准备皇家宴席时,“擅杀羊羔”,之前仁宗已下令勿宰羊羔,因为“羊羔乃物之未成者,而枉其生理”,十分残忍。如今御厨“复杀之,不可不惩也”。

而类似的故事,远不止一次了。北宋·魏泰所著《东轩笔录》载:

一日晨兴,宋仁宗语近臣曰:“昨夕因不寐而甚饥,思食烧羊。”侍臣曰:“何不降旨索取?”仁宗曰:“比闻禁中每有索取,外面遂以为例。诚恐自此逐夜宰杀,以备非时供应。则岁月之久,害物多矣。岂不可忍一夕之馁,而启无穷之杀也。”

大意是,一天早晨起床后,宋仁宗对侍臣说:“昨天夜里因为非常饥饿而睡不着觉,想吃烤羊肉。”

侍臣问:“那皇上为什么不下旨索取烤羊肉呢?”

宋仁宗又说:“我听说只要宫中索取一次,宫外的人就以此为例。我实在是担心从此天天夜晚宰羊,以备随时供应。那岁月长久,伤生害物就太多了。我怎么能因为一晚之饥,而开始无穷尽的屠宰呢?”

还有一例。

一日宋仁宗在花园散步,有些口渴,便回头看了几次,可周围人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直到回到宫里,宋仁宗才对嫔妃说:

“我好渴,快去拿水。”

嫔妃不解,明明外面有水,为什么非要忍住回来才喝?

宋仁宗说道:

“我回头看了好几次,也没找到掌管茶水的人,若当时询问,他必定要被怪罪,所以我就忍着回来了。”

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论是口腹之欲还是威权在身肆意妄为之欲,宋仁宗都足为楷模。

吃饭时发现食器之中有虫子,宋仁宗都掩盖着不让人知道,怕有人因此获罪。他对吕夷简说:“我告诉你宫中的事,并非想大家知道,我嫌恶沽名钓誉之举。”亲政之后,赵祯十分勤政、俭朴,每天退朝之后,一一批阅所有关于国计民生的奏折,丝毫不敢自我放松。日常用餐不欲珍馐美味,穿衣服都是用普通的布料制成,经过多次洗涤,宫女们都偷笑他。

天圣四年,江州太平兴国真君庙神像的金冠被盗,地方官员上书请求重新制作。即位不久的赵祯说:“庙宇地处偏僻的山谷之中,用黄金制作神像妆饰,是引诱老百姓犯罪,使人受到严厉的刑罚,应该用铜作冠而用金粉涂上去。”宰相王曾私下感叹道:“皇帝忧虑百姓可能因盗冠犯罪,废去用金,可称得上‘仁’啊!”

宋人笔记说,辽国皇帝辽道宗耶律洪基尚为契丹皇太子时,曾随出使宋朝的使者,在东京见过宋仁宗,“仁宗召入禁中,俾见皇后,待以厚礼。临归,抚之曰:‘吾与汝一家也,异日惟盟好是念,唯生灵是爱。’”耶律洪基因此对宋仁宗非常感念。得悉仁宗驾崩后,抓着宋朝使者的手号恸:“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

“惟盟好是念,唯生灵是爱。”仁宗之亲口语,恰正与彬宇先生“常思造物德生生,守正无为亦不争”互证也。

群英荟萃

“克己修齐而复礼,知人善任涌群英。”拥有克己的功夫,而能修身齐家,礼治天下,宋仁宗不显山露水,却知人善任,延揽天下英才为国所用,而使大宋朝臻于“盛治”。

在这位“庸常”的君主在位期间,大宋中国的各个领域,涌现了太多杰出人物:

文学——

“唐宋八大家”有六位为北宋人(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他们全都在仁宗时代登上历史舞台。宋词的代表人物,不论豪放还是婉约,不论苏子还是柳七,均风流于仁宗时期。

学术——

关学、濂学、朔学、洛学、蜀学、新学、象数学诸流派,百家争鸣,璨若星河,这些学派的创始人或代表人物,也都生活在仁宗朝。如著名的“宋初三先生”(石介、孙复、胡瑗),“北宋五子”(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等,全是活跃于仁宗时代的大学者。

政治——

一批响当当的政治英才,名垂青史,至今让人传颂敬仰。如主持“庆历新政”的范仲淹、富弼、韩琦、杜衍诸人,领导“熙丰变法”的王安石、章惇、吕惠卿、邓绾等新党中人,主导“元祐更化”的司马光、吕公著、范纯仁、苏辙等旧党中人,或身为主角,或孕育脱胎于仁宗时期。

科学——

中国古代“四大发明”,有三项均出现在仁宗时代。用来制作热兵器的火药配方首见于仁宗朝的《武经总要》,指南针与活字印刷技术,首见于沈括《梦溪笔谈》;宋代最聪明的两位科学家苏颂与沈括(苏颂发明了世界最早的自动天文钟“水运仪象台”,沈括则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无不涉猎的天才),都成长于仁宗时代。

有宋史研究者列出了一份更长的仁宗朝杰出人才名单:“政治上被称为名臣的就有吕夷简、范仲淹、鲁宗道、薛奎、蔡齐、陈尧佐、韩亿、杜衍、庞籍、吴育、王尧臣、包拯、范祥、孔道辅、余靖、胡宿、田况、王素、韩琦、富弼、文彦博、种世衡、狄青、王德用等;活跃在神宗、哲宗乃至徽宗朝前期的赵栗、吴奎、张方平、唐介、赵抃、吕诲、范镇、曾公亮、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吕公弼、吕大防、吕惠卿、曾布、章惇、韩绛、韩维、韩忠彦、傅尧俞、彭汝砺、范纯仁、范纯礼、刘挚、王岩叟等一大批人才,实际上也都是仁宗一朝养育而成。文学艺术上有张先、柳永、晏殊、宋庠、宋祁、尹洙、梅尧臣、苏舜钦、苏洵、欧阳修(以上文学,苏轼、黄庭坚兼擅书法)、蔡襄(书法)、燕文贵、武宗元、许道宁、赵昌、易元吉、文同、郭熙、王诜(以上绘画)等。思想学术上有孙奭、刘敞(以上经学)、胡瑗、孙复、石介、李觏(以上哲学)、张载、邵雍、周敦颐、程颢、程颐、吕大临(以上理学)、宋敏求、范祖禹、刘恕、刘攽(以上史学)等。科学技术上有王惟一、钱乙、燕肃、毕昇、沈括、贾宪、苏颂等。”全都是名动一时、青史留名的一流人物。

苏轼说:“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明代李贽也感叹说,仁宗一朝,“钜公辈出,尤千载一时也”。仁宗朝人才之盛,历史几无比肩者。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三变的《望海潮》,对大宋之“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相传此词流播至后来的金国,金主完颜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仁宗朝史官、谏官范镇回忆说:“仁庙四十二年太平,吾身为史官二十年,不能赞述,而耆卿(柳永)能尽形容之。”

仁宗嘉祐年间尚是少年的黄裳也有类似的记忆:“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是时予方为儿,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动植咸若。令人歌柳词,闻其声,听其词,如丁斯时,使人慨然有感。呜呼!”

而对于仁宗能够将天下英雄收入彀中,其执政风格到底如何,可以其两段执政时期来看。

根据《宋仁宗——时代共治》之“众贤在朝”与“垂拱而治”:

嘉祐年间,不但苏轼、苏辙、王安石、司马光等新秀开始崭露头角,庆历时期被贬谪的一批名臣也先后回到朝廷:庆历新政的主政者之一富弼已于至和二年六月拜相;新政的重要支持者欧阳修外放数年,在至和元年入阙拜见仁宗,仁宗见他一头白发,心中恻然,“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留欧阳修在京,判吏部流内铨,不久后又任翰林学士。

至和二年夏,御史官严辞弹劾宰相陈执中之时,欧阳修也上疏请仁宗“以御史前后章疏出付外廷,议正执中之过恶,罢其政事,别用贤才,以康时务,以拯斯民,以全圣德”不获同意,便自乞补外,仁宗批准了辞呈,不过御史赵抃、知制诰刘敞极力挽留:“(欧阳修)议论不阿执政,有益当世者,诚不宜许其外补,使四方有以窥朝廷启奸幸之心。”仁宗纳其言,于至和二年七月初,复拜欧阳修为翰林学士。

同年六月,仁宗又以早年当过御史的张昇接替孙抃,出任御史中丞。张昇也是一位不惧权贵的直臣,在御史中丞任上,“弹劾无所避”。张昇拜御史中丞、欧阳修复翰林学士、富弼入相,恰好差不多同时,都是在至和二年六七月,时人“咸谓三得人也”。

到了嘉祐元年七月,仁宗召庆历新政的另一位主政者韩琦回朝,充三司使,不久拜枢密使,三司使之职则由张方平接任。张方平是杰出的经济人才,跟苏轼一样,也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出身,庆历年间曾权三司使,让“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之后张方平离任,“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张方平再度主计国家财政之后,大力发展漕运,慢慢地,京师复有“五年之蓄”。

可惜庆历新政的最重要推手、前参知政事范仲淹已于皇祐四年五月卒于知颍州任上。起初,仁宗听闻范仲淹得病,“遣使赐药存问”。然而,很快就传来了范氏身故的消息,仁宗又悲伤哀悼了很长一段时间,复遣使慰问其家人,赐谥“文正”,为至美之谥也。如果范仲淹健在,相信嘉祐年间也会回朝主政。

还有前宰相杜衍,因为年迈,已经以太子太师的身份致仕,退寓应天府。皇祐二年,仁宗曾召杜衍赴京师陪祀明堂,“令应天府以礼敦遣,仍于都亭驿、锡庆院优备供帐、几杖待其至”,但杜衍上手疏,称疾力辞。仁宗又遣中使赏赐药物。过了几年(嘉祐二年),杜衍便去世了。

嘉祐元年十二月,仁宗还任命天章阁侍讲胡瑗管勾太学。胡瑗,与石介、孙复并称“宋初三先生”,是仁宗朝的大学者,曾为湖州州学教授,深受学生爱戴,……于是,胡瑗获擢为天章阁侍讲,任经筵讲官,兼管勾太学。

也是在嘉祐元年十二月,仁宗擢权知开封府曾公亮为参知政事,曾公亮“治郡有能名”,出任地方官时,盗贼不敢在其治下作案,“悉窜他郡”,所以当地社会治安很好,民不闭户,地方父老给曾公亮送了一个名号:“曾开门”。

接替曾公亮权知开封府的,是大名鼎鼎的包拯。包拯“立朝刚严,闻者皆惮之,至于闾里童稚妇女亦知其名,贵戚、宦官为之敛手”。

文彦博是十分珍视声誉的士大夫,尽管所受指控不实,但已自感不安,数次上书求退。仁宗只好同意文彦博罢相,出判河南府;另拜次相富弼为首相,枢密使韩琦为次相。

仁宗朝后期,枢密院常置两位枢密使,嘉祐三年内阁改组前,枢密使分别是韩琦与贾昌朝,因文彦博请辞宰相,台谏官很担心由贾昌朝接任,于是集体弹劾贾昌朝“交通女谒,建大第,别为客位以待宦官”,迫使贾昌朝罢枢密使。

韩琦拜相,贾昌朝罢政,枢密使的位子分别由宋庠与田况接替。宋庠在皇祐元年曾任次相,但因为“在政府无所建明”,被谏官包拯、吴奎、陈旭弹劾,不得不辞职,如今再度进入中枢。田况则是能吏,之前知益州,政声很好,凡有诉讼,田况对懦弱不能自伸者,“必委曲问之”,被蜀人称为“照天蜡烛”。至和元年,田况始入中枢任枢密副使。

其他的内阁成员还有:参知政事王尧臣、曾公亮,枢密副使程戡、张昇。张昇是从御史中丞任上擢为枢密副使的,空出来的御史中丞之位即由权知开封府包拯接任,欧阳修则接替包拯,任开封府行政长官,兼领翰林学士之衔。

嘉祐人才之盛,让对富弼、韩琦之施政不甚满意的南宋学者叶适也不能不承认:“仁宗初年,尝有党论。至和、嘉祐之间,昔所废弃,皆复湔洗,不分彼此,不间新旧,人材复合,遂为本朝盛时。”其时,因富弼为宰相,欧阳修为翰林学士,包拯为御史中丞,胡瑗为天章阁侍讲,时人谓之“四真”在朝。四真者,“真宰相”“真翰林学士”“真中丞”“真先生”也。

包拯刚接棒御史中丞,就向仁宗提了一个皇帝很不喜欢听的建议:“东宫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群臣数有言者,卒未闻有所处置。未审圣意持久不决,何也?夫万物皆有根本,而太子者,天下根本也。根本不立,祸孰大焉。”仁宗很不高兴地反问他:“卿欲谁立?”包拯说:“臣非才备位,所以乞豫建太子者,为宗庙万世计尔。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行年七十(是年包拯实六十岁),且无子,非邀后福者,唯陛下裁察。”仁宗这才欣然说:“徐当议之。”

可以发现,从王举正到孙抃,再到张昇、包拯,皇祐——嘉祐期间,连续四任御史中丞都是个性鲜明,直言无畏之人。包拯在御史中丞任上,甚至还将三司使张方平拉下马。

至嘉祐年间,仁宗不再频繁地更换宰相。庆历共有八年,执政官的更替如同走马灯,“你方唱罢我登场”。嘉祐亦有八年,政府只更迭三届,依次是:文彦博、富弼;富弼、韩琦;韩琦、曾公亮。其中文彦博罢相是主动请辞,富弼则是丁母忧,均非仁宗主动更换宰相。

至和二年,文彦博与富弼同时拜相,前宰相庞籍曾经提醒仁宗:“陛下既知二臣之贤而用之,用之则当信之坚,任之久,然后可以责成功。若以一人言进之,未几又以一人言疑之,臣恐太平之功,未易猝致也。”仁宗记住了这番忠告,给予宰执完全的信任。在嘉祐四年的一道诏书中,仁宗强调说:“君臣同德,以成天下之务,而过设禁防,疑以私慝,非朕意也。”

但执政权必须受制衡,仁宗又先后任命毫不忌惮权贵的张昇、包拯为御史中丞,范镇、司马光等直臣为谏官,监察、审查政府之施政。不过,仁宗并不希望再看到庆历之时臣僚相为攻讦的情况,嘉祐五年,他下诏:“朕闻前代之称治者,君臣同心,上下辑睦,人知礼义之节,俗无激讦之风,何其德之盛也!朕虽弗敏,窃尝慕焉。……言事之臣虽许风闻,宜务大体,如事关朝政,无惮极论,自余小过细故,勿须察举。”

在传统君主制下,君主当然拥有合法的最高权威与权力,赵宋立国初期,君权更是积极地介入决策前端,但随着真宗、仁宗两朝君主的庸常化,作为君主决策前端的御殿视事通常只具象征意义,实际决策者为宰相领导的政府。嘉祐之时,仁宗对君权的运用,更是采用了消极的、被动的介入形式:一般不参与决策的具体过程,只对宰相之决策方案作出批准或否决,对台谏之弹劾政府作出裁决。比如嘉祐茶法的推行,即是宰执富弼、韩琦、曾公亮作出的决策,仁宗只是批准这一决策而已。又如孙抃出任参知政事后,“颓惰无所可否”,与他早年担任御史中丞时判若两人,御史韩缜、傅尧俞都极言孙抃“不才,虽无显过,保身持禄,实怀奸之大者”,“宜赐罢免,少抑贪幸”。仁宗即罢其参政之职,改任闲职。

儒家推崇的“垂拱而治”,也许就是仁宗这个样子吧。尤其要说明的是,“克己修齐而复礼”,赵祯尊崇孔子,雅好儒家经典,汲取历代兴亡教训,作为治国的要道。祭祀孔子时,有关官员说按礼仪标准,严肃地作揖即可,赵祯却特地拜了两拜。赐给孔子46代孙、汝州龙兴县处士孔旼布帛,资助其生活。至和二年,下诏封孔子后裔孔宗愿为衍圣公,令其得以世袭,自此成为定例,绵延千年。大学者胡瑗精通礼乐,行动合于古礼,特诏更定雅乐,聘为国子监主讲教授,推崇备至。对以儒术作为进阶的小人,则远斥之。林瑀号称精于易学,推算说:“皇帝您应的是《需》卦之象,主饮食游玩,应该大办宴会、巡游天下,国家就会大治。”赵祯大惊,从此疏远林瑀。

韩绛担任谏官时,曾向仁宗提意见:“天子之柄不下移,事当简出睿断。”意思是说,陛下您应当乾纲独断。仁宗却说:“朕固不惮自有处分,所虑未中于礼,而有司奉行,则其害已加乎人,故每欲先尽大臣之虑,而后行之。”

嘉祐朝士大夫对君主的要求是自相矛盾的:当仁宗“端拱渊默”时,他们批评皇帝不作为,希望“简出睿断”;而当仁宗“简出睿断”,以“内降”行事时,他们又批评皇帝不尊重宪度,侵犯有司职权。如果你是仁宗皇帝,会不会觉得无所适从呢?

需要注意的是,宋朝士大夫推崇的“垂拱而治”,绝不是指政府庸碌无为,而是强调君主当以无比尊贵的身份高拱在上,不亲细故,以宰相领导的政府具体执政,以独立于宰相的台谏监察政府,从而形成良性的权力制衡,达成优良的治理。

宋人为什么以高度赞赏的态度评价“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也应该从这个意义上理解。“百事不会”不是无能,而是说,君主应该谦抑,不逞强,不与臣下争胜:“会做官家”是指深谙为政之要,这个“为政之要”,邵伯温概括为“任宰辅,用台谏,守法度”。

其他宋朝士大夫还有更深入的阐发——元祐元年(1086),右司谏苏辙在向哲宗皇帝进言时说:

臣窃见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余年,海内乂安,近世少比。当时所用宰相二三十人,其所进退,皆取天下公议,未尝辄出私意。公议所发,常自台谏,凡台谏所言,即时行下。其言是,则黜宰相;其言妄,则黜台谏。忘已而用人,故赏罚之行,如春生秋杀,人不以为怨。终仁宗之世,台谏不敢矫诬,而宰相不敢恣横,由此术也。

同一年,同知枢密院范纯仁也告诉宋哲宗:

臣昔见仁宗皇帝推委执政,一无所疑,凡所差除,多便从允,而使台谏察其不当,随事论奏,小则放行改正,大则罢免随之,使君臣之恩意常存,朝廷之纪纲自正,是以四十余年,不劳而治。况陛下方稽仁皇之治,……若便垂拱责成,逸于委任,台谏纠其误谬,侍从罄其论思,群臣一德一心,陛下无事,自然不须防虑,百职具修,坐致太平,垂休万世……

如此阐释“仁祖之法”的元祐士大夫还有苏轼的门人秦观:

臣闻仁祖时,天下之事,一切委之执政,群臣无预者。……一旦谏官列其罪,御史数其失,虽元老名儒上所眷礼者,亦称病而赐罢。政事之臣得以举其职,议论之臣得以行其言,两者之势适平。是以治功之隆,过越汉唐,与成康相先后,盖繇此也。

……愿(陛下)鉴汉唐之弊,专取法于仁祖,常使两者(政府与台谏)之势适平,足以相制,而不足以相胜,则陛下可以弁冕端委而无事矣。

经由宋朝士大夫的创造性阐释,仁宗皇帝被塑造成为一位垂范后世的仁圣之君,“仁祖之法”被解释成一项非常接近于“君主立宪”的宪制。

毫无疑问,没有一名仁宗朝的士大夫会认为赵祯是一位完美的君主。然而,在赵祯逝世之后,宋朝士大夫却将宋仁宗塑造成君主的典范,推崇有加。南宋吕中《宋大事记讲义》引范祖禹奏议说:

“仁宗在位最久,德泽最深,宜专法仁宗。盖汉唐而下,言家法者,莫如我朝;我朝家法之粹者,莫如仁宗。”

“克己修齐而复礼,知人善任涌群英。”仁宗本人之克己修齐,与对臣下外邦之知人善任,知机善用,已经成为有机的一体。有一则实例说,契丹使者来拜见皇帝,住在馆驿,正好遇上日食。富弼曾出使契丹,对其风俗人情有深刻认识。他认为天有异象,不宜宴乐,请求不宴请使者,赐给简单的饮食即可。宰相宋庠反对。富弼说:“如果契丹罢宴撤乐,会使朝廷蒙羞。”宋朝出使契丹的人回来,说契丹见到日食,果然罢宴撤乐。失礼于外国,赵祯深深感到后悔。后来,契丹王去世,赵祯下令停止办公七天,京城、河北禁止音乐七天,并亲自举哀。以礼乐标准来对待外族,不卑不亢,显示了仁君的气度。

仁者心平

“至哉道大乾坤大,仁者心平天下平。体得维纯能佑命,好将圣教使风行。”只有心怀至道之人,才有广阔之天地。只有一颗平心之人,才能抚得天下太平。这靠的是纯正质朴,靠的是“不好不忘”,圣教风行。彬宇先生此两联于修齐治平,为君为国,意义深远,可为圭臬。

赵祯庙号“仁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庙号为“仁宗”的君主,所以宋朝名臣王珪撰写仁宗挽词,特别说“庙号独称仁”。朱熹的老师刘子翚认为:“仁宗之仁也,三代而下,一人而已。笑言承恩,咳唾为泽,薰酣沉浸四十余年,所以维民者尽矣。”

明代士大夫邹智在给皇帝的奏疏中评价宋仁宗:“宋之英主,无出仁宗。”另一位明朝士大夫朱国祯纵论千古帝王,说:“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在他心目中,千百年间,帝王无数,只有汉文帝、宋仁宗与明孝宗才配得上“贤主”之誉,至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俱不足道。

明代最出色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给年幼的万历皇帝编撰《帝鉴图说》,择上自三代圣王、下迄两宋君主“善为可法”者,集成“圣哲芳规”八十一则,其中来自汉文帝、唐太宗、宋仁宗的“善为可法”事迹最多,也就是说,在张居正看来,汉文帝、唐太宗、宋仁宗无疑是最值得后世君主效仿的圣君。

明末大学者王夫之对宋王朝的整体评价并不高,但他却不能不承认:“仁宗之称盛治,至于今而闻者羡之。帝躬慈俭之德,而宰执、台谏、侍从之臣,皆所谓君子人也,宜其治之盛也。”

嘉祐七年正月十四日夜晚,仁宗御宣德门观元宵花灯,以示与民同乐。这也是宋朝的一项传统:元宵节放灯之夜,皇帝通常会“乘小辇,幸宣德门”,观赏花灯;随后,“驾登宣德楼”,观看宣德门广场上的相扑、蹴鞠、百戏表演,“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宣德门广场亦“纵万姓游赏”“先到门下者,犹得瞻见天表”。不过,由于去年秋夏发生水灾,谏官杨畋、司马光都劝仁宗“罢上元观灯”,但仁宗说:“此因岁时与万姓同乐尔,非朕独肆游观也。”

这个元宵节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正月十八日,仁宗又御宣德门,“召诸色艺人,各进技艺,赐与银组。内有妇人相扑者,亦被赏赉”。此举让司马光很不满,他上书批评仁宗:“臣愚窃以宣德门者,国家之象魏,所以垂宪度、布号令也。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也。”又要求皇帝“仍诏有司严加禁约,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不过,北宋后期至南宋,女子相扑一直都是市井间常见的娱乐节目,瓦舍勾栏里还活跃着一批知名的女相扑手,宋朝政府显然并没有禁止街市的女相扑,这也是宋朝社会治理比较宽松的表现。

到了嘉祐七年十二月,仁宗再开天章阁,“召辅臣、近侍、三司副使、台谏官、皇子、宗室、驸马都尉,主兵官观祖宗御书”,又设宴于群玉楼,请群臣饮酒。席间,仁宗显得很高兴,说:“天下久无事,今日之乐,与卿等共之,宜尽醉勿辞。”是日,“从臣沾醉,至暮而罢”。

北宋嘉祐八年(1063)三月廿九日,五十四岁的赵祯走完了他“庸碌”的一生,崩逝于东京(今河南开封)大内福宁殿。北宋著名的大学者邵伯温当时才七岁,与父亲邵雍居住在西京洛阳。多年之后,邵伯温仍记得清清楚楚:当仁宗皇帝龙驭上宾的消息传到洛阳时,“城内军民以至妇人孺子,朝夕东向号泣,纸烟蔽空,天日无光”,大家都悲从中来,沉痛悼念先帝。

邵伯温的舅父王元修自京师过洛阳,告诉邵雍:“京师罢市巷哭,数日不绝,虽乞丐者与小儿皆焚纸钱,哭于大内之前。”邵氏的友人周长孺赴四川剑州普安县就任,行走于乱山之间,但见“汲水妇人亦戴白纸行哭”。大宋的臣民发自内心地缅怀一位君主,为他的离世感到悲伤。王安石说仁宗皇帝“升遐之日,天下号恸,如丧考妣”,并非夸大之词。

“体得维纯能佑命,好将圣教使风行。”当时,宋仁宗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

“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也。”

在宋仁宗眼里,战争是什么?

“将以利物,不以害物;将以救之,非以危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仁宗不好战,好仁;不好乱,好纯;不好邪气歪风奢靡贪婪,好圣教风行人心淳朴。

1038年,党项族首领李元昊蓄谋已久,称帝西夏,并随后连续对宋朝边境发动三次掠夺战,兵锋直指长安,震惊大宋朝野。

宋仁宗召集群臣,进行了认真分析。认为李元昊志在掠夺财物,而不是贪取地盘,因此立即安排人与其展开谈判,最终达成历史上著名的“庆历和议”。根据和议,西夏向宋称臣,宋每年赐西夏“绢十三万、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并开放边境贸易”。

宋仁宗以钱换和平,因此饱受批评。正因为这些看似示弱的“软办法”,给大宋赢得了长期的和平环境,百姓乐业,经济繁荣,社会全面发展。

宋夏战争之初,西夏联辽攻宋,但满腹小算盘的辽国把军队开到宋辽边境,意欲先敲诈一笔。宋仁宗第一时间派富弼去和大辽谈判,自愿被敲诈。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是,大辽被争取到自己这边,辽主甚至御驾亲征帮助宋朝攻打西夏。

仁宗的“仁义”已经成为整个大宋朝的“精神图腾”,“兴盛逻辑”。仁远乎哉?仁宗之仁,已经完全做到了近者悦,远者来。因此当仁宗驾崩,宋朝派出的使臣前往辽国告哀之时,发现辽国人也在哀悼宋朝的皇帝,“燕境之人无远近皆聚哭”。

许多年之后,元祐年间,距仁宗逝世已有三十年,耶律洪基对这位宋朝君主“追慕犹不忘”,对使辽的宋朝大臣说:“寡人年少时,事大国之礼或未至,蒙仁宗加意优容,念无以为报。自仁宗升遐,本朝奉其御容如祖宗。”说着,又动容哭泣。宋人感叹地说:“呜呼,帝上宾既久,都人与虏主追慕犹不忘,此前代所无也。”

宋仁宗安葬于河南巩县(今河南巩义)永昭陵。南宋初,金人曾立刘豫为傀儡皇帝,管辖中原,刘豫却干起盗墓的勾当,“置河南淘沙官,发掘诸陵。上代陵寝,民间冢墓,无得免者”,位于巩县的北宋诸皇陵悉被盗掘、毁坏,“惟昭陵如故”,盗墓贼居然没对仁宗的陵墓下手。

不知何时,也不知是哪一位宋人,经过永昭陵,看着眼前物是人非,触景生情,在壁间题下一首深切怀念仁宗时代的绝句。此诗有数个版本,差异只是个别用词,或云:“农桑安业岁丰登,将帅无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归梦想,春风和泪过昭陵。”或云:“农桑不扰岁常登,边将无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梦觉,东风吹泪过昭陵。” 或云:“农桑不扰岁常登,边将无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梦过,春风吹泪洒昭陵。”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当宋人回忆起仁宗时代,就感觉那是梦一样的美好而易醒。

诗中,“农桑不扰岁常登”讲仁宗朝风调雨顺;“边将无功吏不能”讲其时四海升平,以致将士、官吏没有立功逞能的机会。严格来说,这是一种被时间与情感修饰过的集体记忆,不是百分之百的历史真实面貌,因为仁宗时代发生过严重的涝灾,西北、广南均爆发过战争,不过就总体而言,在多数宋人的印象中,仁宗朝确实算得上“民安俗阜,天下称治”“四十二年如梦觉”是宋人回忆起仁宗时代的真实感受。

赵祯时代也被誉为“盛治”,是治世的楷模:“视周之成康,汉之文景,无所不及,有过之者,此所以为有宋之盛欤”。这话是邵伯温对赵祯时代的评价,却几乎是宋代士大夫的共识。

苏轼说:“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陈师锡说:“庆历、嘉祐之治为本朝甚盛之时,远过汉唐,几有三代之风。”南宋卫泾说:“……故嘉祐之治,振古无及,社稷长远,终必赖之由此道也。”宋孝宗也说:“庆历、嘉祐之治,上参唐虞,下轶商周,何其盛哉!”天圣、景祐、庆历、嘉祐均为赵祯年号。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共使用九个年号:天圣、明道、景祐、宝元、康定、庆历、皇祐、至和、嘉祐,其中,天圣、景祐、庆历、嘉祐的施政,均被后世士大夫誉为治世之楷模:“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庆历、嘉祐之治为本朝甚盛之时,远过汉、唐,几有三代之风”;“庆历、嘉祐之治,上参唐虞,下轶商周,何其盛哉!”

而对自家女儿家事的处理,也从另一个方面可以见证仁宗的“仁”与“纯”。长女兖国公主(福康公主)让晚年的仁宗十分操心。她与驸马李玮的婚姻并不幸福。

李玮是宋朝著名的画家之一,很有艺术才情,但为人老实,缺乏情趣,且相貌丑陋,公主瞧不起他,待之如佣奴。对李玮母亲杨氏,公主也极不尊重,而公主的乳母韩氏又从中挑拨是非,所以公主与杨氏关系非常糟糕。公主常与服侍她的公主宅内侍梁怀吉饮酒,嘉祐五年九月某日,二人饮酒时被杨氏偷窥,公主大怒,出手打了杨氏,并夜扣禁门,回内廷向父亲仁宗哭诉。

仁宗疼女儿,因此迁怒于李玮,欲将李玮贬到外地。不过,次日仁宗就冷静下来,只对驸马罚铜三十斤,许留京师,又送福康公主回公主宅。这时候,朝中已议论纷纷,“言者皆咎公主”,又称公主宅内臣太多,“且有不自谨者”,公主与驸马不和,此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仁宗“不欲深究其罪”,只将公主宅原来的内侍斥逐到外地,梁怀吉亦发配西京洛阳洒扫离宫,另选内臣勾当公主宅。

对梁怀吉之坐责,公主反应非常强烈,数次“欲自尽,或纵火欲焚第”,要挟父亲将梁怀吉召回。仁宗不得已,又把梁怀吉召还公主宅。谏官杨畋、司马光等极力反对,但仁宗不听。

公主也死活不肯与李玮复合,“状若狂易,欲自尽者数矣”。公主母亲苗贤妃派内臣王务滋管勾驸马宅,让他伺机抓住李玮的把柄,想借故治李玮之罪。但李玮为人谨慎,王务滋一直抓不到把柄,便给苗贤妃出了一个歹毒的主意:“以卮酒了之”。意思是,给李玮一壶毒酒,一了百了。苗贤妃不敢拿主意,问仁宗。仁宗坚决不同意。

嘉祐七年二月,仁宗下诏:福康公主入内廷居住,公主乳母韩氏出居宫外,公主宅勾当内臣梁怀吉勒归入内内侍省,驸马都尉李玮出知卫州,其母杨氏送李玮兄长李璋赡养。

但外廷台谏官对仁宗的这个处理结果很不满,他们认为,公主与李家不睦,咎在公主,最后却是李玮受到处分,不公平。御史傅尧俞上疏说:“主恃爱薄其夫,陛下为逐玮而还隶臣(指召回梁怀吉),甚悖礼,为四方笑,后何以诲诸女乎?”谏官司马光亦上书:“玮既蒙斥,公主亦不得无罪。”

仁宗也觉得挺对不起李玮的,“数使人慰劳李氏,赐玮金二百两”,并让人告诉李玮:“凡人富贵,亦不必为主婿也。”暗示可与公主离婚。于是,李璋代表弟弟李玮向仁宗提出:“家门祚薄,弟玮愚骏,不足以承天姻,乞赐指挥。”仁宗遂于三月份再下诏:李玮落驸马都尉。批准他与公主离婚。

同时,仁宗又诏将福康公主从兖国公主降为沂国公主:“兖国公主生而甚慧,朕所钟怜,故于外家之近亲,以求副车之善配。而保傅无状,闺门失欢,历年于兹,生事弗顺,达于听闻,深所骇惊。虽然恩义之常,人所难断;至于赏罚之际,朕安敢私?宜告大庭,降徙下国。於戏!惟肃雍以成美德,惟柔顺以辑令名,乃其恪恭,庶几永福。可降封沂国公主。”表示“不睦之咎皆由公主”。

仁宗已近风烛残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女福康公主的下半辈子,所以又下诏:复李玮为驸马都尉,让他与公主复婚。但从福康公主一直未有生育来看,这段修补的婚姻可能是名存实亡的。仁宗去世后数年,福康公主便郁郁而终了,年方三十三岁。

身为君王,也不愿意滥施权力,而让自家的宝贝女儿为所欲为?这是何种克制自我的力量?还有对“身边人”提要求的处理:

仁宗有一些妃嫔,服侍多年一直未晋升,提出升名位,仁宗说:“无此先例,恐行不通。再说我答应了,朝廷恐怕也通不过。”

众妃嫔都不信:“皇上所言即为圣旨,谁敢违抗圣旨呢?”仁宗笑道:“你们不信?好吧,我现在就为你们写一道圣旨。”结果,朝廷中枢果真否决了圣旨。

不久,又有妃嫔要求给她们晋升封官,仁宗这次不废话,取来彩笺,上书某人某官,众妃嫔称谢而去。

发薪时,她们理直气壮地要求加薪,管理部门却不认这个帐,将御书全部退回。

妃嫔们来告御状,看到仁宗“为难”的样子,当着仁宗面撕了御书,边撕边说:“原来这个真不管用的。”

宋仁宗一直在学习唐太宗,唐太宗节俭爱民,宋仁宗就把节俭做到极致;唐太宗有一个好老婆,宋仁宗就硬着头皮接受了非常讨厌的曹皇后;唐太宗写了《贞观政要》,宋仁宗就写了《洪范政鉴》。唐太宗擅长飞白,宋仁宗就苦练飞白。然而唐太宗沉迷丹药,宋仁宗却没有。

唐太宗也曾有杀掉魏征的念头——“杀此田舍汉”,而宋仁宗除了回到后宫对妃子发点牢骚,从未动过此念。“台谏之言,岂敢不行”!

四川一个士子献诗给成都太守:“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明目张胆有煽动造反嫌疑。成都太守将他缚送京城,仁宗却道:“这老秀才是急于要做官却始终当不上,这才写诗泄泄愤而已,怎能治罪呢?不如干脆给他个官做做,说不定因为感激,他会做得很好。”就授其为司户参军。

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告诫子孙“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连坐支属”。此一“祖宗家法”,奠定了大宋朝厚待知识分子、宽恕异己人士的基础。仁宗一朝,将这一理念推行到令人称羡的高度,不仅是对知识分子。

饥荒年间,总会发生一些盗米和伤主事件,仁宗道:“饥劫米可哀,盗伤主可疾。虽然,无知迫于食不足耳。”饥民的死罪统统免除。

作为一代圣主,仁宗朝到底有多么繁荣兴旺?还有一个数字足以证明:

宋真宗末年,户数867万户。

宋仁宗末年,户数1246万户,增长了379万户。

什么概念?据统计,唐朝贞观年间,总户数不过三百多万户。

仁宗朝代之盛,可以想见。

尽管宋朝的国土面积比不上汉唐,但是人口的总量、增长速度和密度却都远远超过汉唐。生活在这一时期的人们,骄傲地宣称宋朝是“太平之极”,似乎并不夸张。

包拯总结:

“自三代以降,跨唐越汉,未有若今之盛者。”

一切得益于仁宗之弱,之仁,之恪守祖宗家法而更多地用在克己上。北宋末,理学家杨时批评宋徽宗好“御笔行遣”,特别论及“仁祖之法”:

仁宗时,或劝云:“陛下当收揽权柄,勿令人臣弄威福。”仁宗曰:“如何收揽权柄?”或曰:“凡事须当自中出,则福威归陛下矣。”仁宗曰:“此固是,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自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则可,如有不是,难于更改。不如付之公议,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以为不便,则台谏得言其失,于是改之为易矣。”据仁宗识虑如此,天下安得不治?人君无心如天,仁宗是也。

与杨时同时代的另一位士大夫张纲,在给皇帝“进故事”时,也提到“仁宗君臣政要”,并加以评说:

上尝问都知王守忠曰:“卿出入中外,闻有甚议论?”守忠曰:“皆言陛下仁慈圣德……”又曰:“天下事皆由宰相,陛下不得自专。”上默然良久,曰:“任人者,兴王之本;自任者,失道之君。故君知其道,臣知其事,朕若一一自任,非无为责成之理。”守忠愧拜而退。

“常思造物德生生,守正无为亦不争。克己修齐而复礼,知人善任涌群英。至哉道大乾坤大,仁者心平天下平。体得维纯能佑命,好将圣教使风行。”仁宗之得国得民得人天下得天地之佑者,岂非“仁”乎!

苏子言:

“未尝行也,而万事莫不毕举。未尝视也,而万物莫不毕见。非有他术也,善于用人而已。惟其善于用人,是以穆然无为,坐视其成功。呜呼,仁宗皇帝可谓得君人之道矣。”

良如是也!

(本文多参考《宋仁宗——时代共治》·吴钩著,《宋仁宗和他的帝国精英》·郭瑞祥著两书,及《宋仁宗:这个皇帝很“无能”,但却创造了中国历史最好四十年》《真实的宋仁宗比电视剧里的还复杂》《宋仁宗:所有的成熟,都是从放下开始》等文)

张红星教授注:

生生:孳生不绝,繁衍不已。《易‧系辞上》: “生生之谓易。”孔颖达疏:“生生,不绝之辞。阴阳变转,后生次于前生,是万物恒生谓之易也。”

佑命:谓助其体现天命、护其生命、成就其使命。《尚书‧君奭》: “天维纯佑命,则商实百姓。”

圣教:称尧、舜、文、武、周公、孔子的教导。汉·王充 《论衡‧率性》:“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 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三国·魏·阮籍 《乐论》:“故圣教废毁,则聪慧之人并造奇音。”《新唐书‧柳浑传》: “(柳浑)早孤,方十余岁,有巫告曰:‘儿相夭且贱,为浮屠道可缓死。‘父欲从其言,浑曰:‘去圣教,为异术,不若速死。 ’”清 ·陆以湉 《冷庐杂识‧经学理学》:“东吴之惠氏、东浙之万氏,经学皆宗汉,而未尝悖圣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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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仪叁百图》为廖彬宇先生古体诗集,《礼记》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彬宇先生汇集历年吟咏往圣先贤及其事迹的古体诗365首,透过圣贤事迹来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发扬礼乐文明。该文献简单易记,大雅斯文,使圣贤精神能够让人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是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颂古今贤哲,致敬圣贤,也是献礼新时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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