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七篇解读 | 离娄篇(8.2)

【原文】

8.2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孟子·离娄下》

第二章主要是以子产为例,说明什么是好的治理方法,说明一个政治家应该如何从事政治,如何处理行政上的问题。在这里,我们要适当讲一下子产这个人,看他是不是一个不知为政的人。子产是春秋时期郑国人,姓姫,做郑国的宰相,相郑简公、郑定公二十余年。他当宰相的时间很长,二十余年,那相当于现在几任了?至少四任了。我们现在总理一般是五年一任,有可能会连任,加起来就是十年。这个子产当了二十多年的国家总理,那说明这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如果真像孟子所批评的,他不知为政,那他靠什么当总理当了二十多年,而且还把郑国治理得很好?传说子产去世的时候,郑人都痛哭流涕,就好像失去自己的亲人一样,三个月都没有进行音乐活动。那大家想一想这个场景,就可以知道子产在郑国人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可以说,民众在内心里尊敬子产,他的地位超过了君主,是真正赢得了人心。我们知道,当年我们周总理去世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举国悲痛,国人皆哭,也是赢得了人心。那个时候我们国家有一些动乱,情况很复杂,但周总理去世的情景说明民众从内心里敬爱周总理。

子产在当时也是赢得了郑国上下的人心。但是在这个故事里面,孟子却批评子产,说他不知为政,原因是什么呢?可能是孟子看到了一个记载,或者是听到了一个传说,说子产“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乘舆”也就是车辆,他用他的专用车辆帮别人渡河。“溱洧”是两条河流,也就是郑河和卫河。郑河在今天河南密县那个地方,卫河在东丰的阳城。这两条河在一个地方合流了,那里没有桥,百姓要过河,怎么办?子产路过那里,便用自己的专车去帮助百姓渡河。想象一下,这“乘舆”怎么能当船用呢?我也觉得奇怪。将它改造成船吗?我们说,现在的小汽车密封很好,放在水里面,一时之间水不会进来,但时间长了,水仍然会进来。那一个乘舆,也就是古代的车辆,放在水里,怎么渡河呢?或者说,木头是轻的,但仍然需要有个方法。不管如何,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话,实际上是说明了子产急人所急。

但孟子却评价说,子产“惠而不知为政”。就是说子产做的只是小恩小惠,给百姓带来小的便利,却不知道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建桥。所以孟子说,“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你十一月建个行人的小桥,十二月就可以建成一个行车的大桥。十一月、十二月,这是一个古代历法的概念。古代的历法和现代不一样。夏商周三代,每一年的岁首是不一样的。岁首的确定是根据北斗星运转的斗柄,它指向什么地方,便是一年的开始。那么西周是建子,商是建丑,夏是建寅。也就是说,夏历是以阴历正月为岁首,殷历是以十二月为岁首,周历是以十一月为岁首。那孟子这里说的十一月、十二月,若是按周历来算,则相当于夏历也就是阴历的九月、十月。一般来说,我们夏天不会去建桥,因为夏天的时候河水比较大,所以要到秋季以后,河水减少,才会去建桥,这样更便于施工。杨伯峻先生说,十一月会不会太晚了,这时候天气冷,太冷了也不利于施工。他说这里的十一月、十二月应该是指阴历九月、十月,也就是前面说到的周历折算为阴历。什么时候适合来建桥,我们可以暂时放下不说。孟子是要强调,桥建成了,大家过河都方便,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不要用那些小恩小惠。

然后孟子就进一步说到“君子平其政”,意思是把问题从根本上解决了,处理得很好了,那么“行辟人可也”。辟通避,避开的意思,就是说出行的时候,可以清场,可以鸣锣开道,让大家都避开,老百姓也不会有怨言。能够做到这样,又何需“人人皆济之”。张三过不了河,你帮助;李四过不了河,你也帮助。那怎么有精力“人人皆济之”呢?做不到的,所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后,孟子便得出了结论:“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意思是说,作为一个最高行政长官,要处理大事,要解决根本的问题。只要抓到根本了,那么就可以把国家治理得很好了。这便是孟子对子产的一个评价。

从总体上看,治理社会也确实是这样。最高行政长官要做大事,要抓住根本,这是你的角色所决定的。角色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式就不一样。如果角色很高,却去做那些很具体、很繁琐的事情,抓小放大,看见芝麻,忘了西瓜,长此以往的话,那国家肯定是治理不好的。我们要区分角色,要讲求效率。所以,我们说急人民之急,为人民办各种各样的事情,像菜篮子工程,那这些事情都很具体,最高层只能是做出根本性的决策。不能说张三缺菜了,就给他买点菜;李四缺油盐酱醋了,就给他买点油盐酱醋。这些都是孟子所批评的“不知为政”。作为国家领导人,不能今天到这个农家看看,明天到那个农家看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跑多少天算合适呢?这叫不务本,是应该避免的,你的角色决定了不能那样做。即便要做,那也是有限制的。比如说,古代的帝王要亲耕,每年春天要开耕了,帝王会举行一个开耕的仪式。但这种做法是象征性的,绝不是说把自己的精力都用在那上面。再比如说,一个企业家要治理好企业,便要做出战略的决策,时时刻刻抓这个根本的事情,不能陷入到日常琐细的事务当中。有人说,比尔盖茨一年中有三个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要“闭关修炼”。大家想想,他的生意那么大,如果陷入琐碎的事务中,那肯定是忙不开,完全抽不开身去“闭关”。可是为了能够做出重大的决策,他就要自己关起来,用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去研究战略的发展。如果陷入到日常事务里,那确实不是一个好的方法。

所以说,孟子对子产的批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子产真的是经常陷入具体的事务中吗?或者说,他真的是经常做这种小事,以获得一点好的声誉吗?客观地来说,孟子可能是只关注到某一点,而忘了子产在政治上大的作为。我们知道,春秋时期是个大变动的时代,各个诸侯国都在谋发展。不发展、不强大,就要被兼并,就要亡国。在这样的形势下,郑国是一个比较早进行改革的诸侯国。改革什么呢?第一是田制,在土地制度上作出变革。第二是公布法律,在这一方面也是郑国率先改革的。在以前,法律都是秘而不宣的,不向百姓公布,所以老百姓不知道法律具体有什么规定。郑国率先公布法律,让所有人都知道:哪些行为是法律允许的,哪些行为是法律不允许的。当时,把法律条文铸在一个鼎上,放到广场中,让大家都可以看到。当然,铸在刑鼎上传播起来不方便,所以后来晋国的法律就不再铸在刑鼎上,都写在竹简上传播起来就方便多了。那郑国的百姓为什么都很拥戴子产呢?因为他主持变法,很有作为,赢得了人心。

所以说,子产在政治上的作为还是很了不起的,而孟子的评价可能只看到了那一点具体的事情。那个事情也许是偶然发生的,子产总体上来说,并不会陷入到琐碎的事务,他是那种能抓住治理根本的人。在他即将去世的时候,他把治国经验传给后人,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看法:施政要宽猛相济、刚柔结合,对那些有德的人,实行宽容的治理方法,但对那些德性不够的人,采取的方法可能就要硬一点、猛一点。他举了个例子,说火燃烧起来非常地烈,人看到都害怕,会避开它,所以火伤人比较少;但是水不同,水很柔和,很平静,所以人们没那么怕水,可溺水的人就多了。所以说,治理国家做到宽猛相结合,不能一味地宽容。因此孔子对子产的评价很高,认为子产很爱民,有古代士大夫的遗风。而且孔子还说到,子产提出了宽猛结合,这种两相结合的方法非常好,如果只有一种方法,就不行了。孔子说:“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民残则施之以宽。”如果太宽容,百姓容易懈怠,这种情况下就要加些严厉的措施;但是如果过猛了,那会伤害到百姓,这时候就应该宽松一点。所以孔子还说:“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宽猛相济,政是以和。”宽严相济,刚柔结合,就会把国家治理得很好。这就是孔子对子产的评价。子产在当时还有其他的一些作为,比如说子产不毁乡校的故事。当时人们在乡校里议政时政,批评政府,子产的臣僚就认为这个地方太乱,老是妄议政府,要把乡校关掉。子产说,这个很好,不能关。为什么呢?如果人家的批评是对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虚心接受,这样可以帮助我们把事情做好,所以不能把别人的批评轻易地看成有敌意、别有用心。大家可以看到,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子产很开明,很包容。

总的来看,我想孟子的评价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是很全面,他没有从整体上评价子产这个人。其实,子产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对待孟子也是一样,我们一方面尊敬孟子,孟子是圣人,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说孟子讲的必然都是对的,我们也要有一个客观的立场。这是我们学习过程中应有的态度,就像我们前面所讲的历史的发展具有两面性一样。这就是本章的主要内容,也就是说什么样的为政之道才是最好的。孟子讲的为政之道没有错,并且子产所做的那个事情也恰恰符合孟子所讲的。当然了,这里说的事情只是一个偶然的例子,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要全面地看待子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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