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留川潘 沪上一道现代派风景

《明珠与黑炭》 作者:张资平 装帧:宇留川潘 光明书局1931年12月

1930年4月1日,鲁迅先生在《萌芽月刊》第一卷第四期上发表《张资平氏的“小说学”》,辛辣嘲讽张资平小说学的全部精华是一个“”。不知是否受到这一嘲讽的刺激,本来就以高产著称于世的张资平,又于1931年12月在光明书局出版了《明珠与黑炭》,似乎很有些为自家辩解的意思。

《明珠与黑炭》有一个看来颇不错的故事框架:邓质如留学归国后当了教授,但却在一次讨薪事件中得罪校方被开除而失业,生活陷入极度贫困。在四处举债不得、遍遭白眼的情势下,妻子无奈去给军阀的儿子当了奶妈,而自己的女儿却因传染到军阀儿子的猩红热而死去。尽管仍然习惯性掺杂进了“”,但作者批判和揭露的意图还是依稀可辨的,尤其是其运用对比手法所设置、描述的人物形象,也颇能感人。比如:小女儿本应是掌上明珠,却因父母的无力抚养而变成面黄肌瘦的“黑炭妞”;妻子华珍作为教授夫人,也曾是一位知书达理的“革命女性”,孰料竟因家道沦落而被迫当了军阀儿子的奶妈;表姐睛芬与“我”青梅竹马,虽未能喜结连理却也曾端淑贤惠、相夫教子,怎奈贫穷无依,因迫于生计竟操持贱业;在邓质如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向他伸出援手的,居然是与他有过私情、圆滑刁钻的日本女人青芙。遗憾的是,张资平在描写邓质如与这些女人的恋爱经过时,却不吝笔墨、津津有味,且占用了过大篇幅,不仅降低了小说的意义,也招致不少读者的非议。此处应该特别指出,当年苏雪林月旦张氏,也称其为“多角恋爱小说家”,尽管她在鲁迅先生仙逝后尝使尽“恶腔调”“半生反鲁”,但对于张资平的看法,两人倒是不约而同。

真是越辩越污。此时的张资平,显然处在了相当难堪的境地。

然则,能从《明珠与黑炭》中读出另一种意味的毕竟大有人在,而宇留川潘则是其中必须提到的一位。宇留川潘乃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活跃于上海出版界的日本青年画家,曾经是鲁迅、郁达夫的座上宾,与创造社中有日本文化背景的人多有往还,尤其与张资平私交匪浅。据我所知,包括本书在内,他至少为张资平的《素描种种》《资平小说集》《某女人的犯罪》《石榴花》《红雾》《压迫(译)》《平地风波(合译)》等著译作品做过封面。

尽管张资平命名本书的原意,或许仅仅是邓质如女儿由掌上明珠沦为“黑炭妞”的命运遭际,但宇留川潘却并未于此浅表层面着笔,而是抓住整部作品的主题,准确提炼出黑、白、橙三种底色,并以此为基础组织成一个由正方形和长方形构成的多彩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一切设计元素都被切割成并列、对称、对比的子项,以此暗喻作品中各色人等及其所处的复杂世界。这极易让人联想到,在那个物质主义的时代,在那个过多生产观念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所存在的难以逾越的阶层鸿沟。

处于画幅下部正中的女性头像,似乎尤其值得品咂。那是一个被切割成“明”与“黑”的、变形错位的四分之三成年女性头像,显然,这不是“黑炭妞”,不是华珍,也不是睛芬和青芙,它仅仅是一个从众多女性的气质中抽象出来的图案或符号。这又极易使读者联想到,在那破败的社会里,任是怎样的女性,倘没有强大的物质和金钱做资本,活着尚且成为问题,而谈情、谈尊严,也已成为奢侈;在金钱和物质面前,女性丧失了朴素、纯真而被迫变形、变色。

宇留川潘的封面作品,多数署有“pan”“pn”或“PAN.UR”之款识,有的则不署名,但读者仍可通过他那现代派的作风辨识出来,比如本书的封面,便很有些构成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味道。

似乎不妨说,正是宇留川潘的现代派封面为《明珠与黑炭》提供了多重解读的可能,不仅起到了为当时的张资平缓颊、解围乃至正名的作用,也构成了彼时书封设计的另一道独特风景线。在一定程度上,这种在本土化、通俗化的言情小说上施以现代派风格的封面设计,借以提高作品品位的做法,其实是颇值得当今装帧设计者借鉴的。

文并供图/群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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