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提问》的第一作者弗里茨·B.西蒙是我的“二师父”。1988年10月，他与他的老师，也是我后来的博士导师海尔姆·史第尔林教授一道，首次通过“中德心理治疗讲习班”将系统家庭治疗引进中国，并且对我的一位患者及其家庭进行了首例对大陆中国人的系统家庭治疗。我由此有幸成为他们的学生，开始走上心理治疗师的成长之路。

▲弗里茨·B.西蒙

这本用案例阐释深奥理论的《循环提问——系统式治疗案例教程》，受赠于西蒙和第二作者——他的夫人克里斯特尔·莱西-西蒙在柏林的家中，我一看就爱不释手。2011年，留德教育学博士、博士后于雪梅教授在学过心理咨询后想翻译相关的德文书，我就推荐了这本请她考虑。现在呈现给大家的书，是完全达到“信、达、雅”水平的精彩译作。

为了写序，我从头到尾对照着原著看完这本书。伴随万千思绪，自己深层记忆里的心理体验被鲜活唤起，常常被其中的案例、陈述带回到当年跟随作者和其他老师学习家庭治疗的场景、尤其是在海德堡的岁月里去。其间，突然就冒出一个主题来——写一点有关“曲径通幽之美”如何？

拐弯抹角、声东击西、欲擒故纵、指槐骂桑、暗渡陈仓、远交近攻、无中生有等等成语，皆是中国人总结出来的战略、战术、权谋、计策，智慧之极，有文学之美(当然，“借刀杀人”、“杀鸡儆猴”之类要除外)，但常用于为己方谋利、置对方于不利甚至死地。奇怪的是，读者将在本书里看到，心理治疗师做的工作，旨在助人，不整人，但竟然也是使用这些使人脑筋急转弯、利用或扰动人际关系、乱中取胜的伎俩！

还可能令人意外的是，许多人原以为心理治疗只不过是一套打着专业旗号的指导、说教而已，但这里的治疗师简直就没有几句直截了当的话，大部分时间花在提问上，而且总是问张三：李四对王五和赵六之间的关系怎么看；或是问A：要是B想继续让C不做什么事，那么C会怎样反应，等等。

这样一类循环提问技术所蕴含的循环因果思维，正是系统家庭治疗的魅力所在。这其实是一种体现东方园林之美的“曲径通幽”之法，现在却由一贯直来直去的西方人把玩，还传回了原产地。正如书中所言，心理治疗师在这种治疗模式中，不再以权威身份发号施令，而是与家庭一起“漂流”。漂流有风险及不确定性，但是也有乐趣与刺激。想想看，这与开车是不同的，治疗师不用(或不可能)沿着一定的路线，将求助者拉到明确的目的地。

▲本书第二作者克里斯特尔·莱西-西蒙

初次参加系统家庭治疗班时，我向史第尔林、西蒙反馈说，这几天经历了不少兴奋和困惑，现在好像有点感觉了——家庭治疗好像与精神分析、催眠都有点联系，但又都不是；是不是与我们的道家哲学、禅宗有关系？这是我第一次对其有云里雾里的感觉。1990年11月，我到了海德堡大学心身医院精神分析基础与家庭治疗研究所，跟随二位老师进修并攻读博士学位。随后半年里，我作为一位在中国接受医学教育的精神科医生，体验到空前的“混沌感”。所谓“文化休克”与“范式转换”一起袭来，令我常常坐在观察室看现场治疗或是录像带时就昏昏地睡着了。不过，对系统治疗的好奇心，让我在大多数时间里勤奋、清醒。我用每天10页的慢速度看完了第一本德文专业书，西蒙的《我的精神病、我的自行车和我》，算是进了系统治疗的迷魂阵。后来的两三年当中，我一边观摩他们的治疗，一边动用着自己有限的东方智慧底蕴，尝试在思维模式层面进行跨文化的融合，在临床操作层面进行生物医学模式与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转换。

▲《我的精神病、我的自行车和我》

1993年回国后，我在临床上应用系统家庭治疗，同时进行科学研究，发现这套东西对于帮助陷于心理困扰、关系危机的中国同胞也十分有用。原来，中国家庭对个人的影响十分强大，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皆如此。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心理干预，在家庭里引起治疗性变化，常有意想不到、事半功倍的积极效果；再者，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人际关系也是弯弯绕绕、高度复杂。所以，许多基于直线式因果模式的心理干预力图化繁为简，快刀斩乱麻，却往往显得牛头不对马嘴，或如鸡蛋碰石头般地无力；更不用说，借助强力想洗别人的脑，常常是一厢情愿的妄念，可能短时奏效，长久便无用，副作用、后遗症压过一时之功。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扑朔迷离的问题需要更高级的绕山绕水来解决。

不过，读者不要被我这几段看上去云遮雾罩的文字吓住而不敢碰这本书。恰恰相反！西蒙是一位睿智过人的精神科医生、心理治疗师，同时也是一位用幽默风格传播高深思想的高产作家。有趣的是，他还是一位著名的“家族企业经济学”教授。他的作品在欧洲用多种文字广为传布，读者五花八门，既有专业人员，也有各行各业的业余爱好者、“粉丝”。他的夫人是儿童精神分析师、儿童文学作家，与他合写的书更加有可读性。我相信，读他们的书，迎来一头雾水后，就会有长时间的清凉；一阵高张力动脑后，您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或领悟。

例如，我会心的大笑，就发生在读完本书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无论如何上帝都是个心理治疗师兼导师，他不会那么容易就遭到贬低，至少他不会那么容易就陷入到三角关系的困境中去。

为什么会如此“笑到最后笑得最好”？因为前面有一个情节引人入胜，而结局又是万万想不到的案例：一位优雅、有钱、有闲的女士，接受十年的心理治疗，熟知精神分析理论。不知是有意还是什么潜意识使然，以找导师为目的，看过七个精神科医生(六位男性，一位女性)，其实不过是把男性心理治疗师当作专业而安全的“第三者”。不停换治疗师、不懈找导师的她，到了西蒙这里却挨了犹如禅宗“棒喝”的一闷棍。几年后随访，该女子变得清心寡欲，安心居家生活、服务社会，在教会下属机构里诚心侍奉上帝去了。

不是剧本，胜似剧本；名为教科书，又不是教科书。这就是这本书的妙处。

【本文为《循环提问——系统式治疗案例教程》序言，

标题为编者所加】

《心理治疗译丛》已出书目

1 《循环提问——系统式治疗案例教程》

2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

3 《家庭与家庭治疗》

4 《简明综合心理治疗——多模式方法》

5 《弗洛伊德及其后继者——现代精神分析思想史》

《循环提问——系统式治疗案例教程》

[德] 弗里茨·B.西蒙 克里斯特尔·莱西-西蒙 著

于雪梅 译

商务印书馆2013年8月出版

商务印书馆学术中心下设哲社、文史、政法和经管四个编辑室及威科项目组，主要承担文史哲及社会科学领域学术著作的编辑出版工作。出版物包括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中华当代学术辑要》、“大师文集”等为代表的多种学术译介和学术原创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