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林语堂写过一篇短文“论晴雯的头发”,大意是写晴雯得到装扮不够正派,没有遵照传统良家妇女的规矩,头发没有疏整齐。贾宝玉的母亲突击检查儿子的房间——查看儿子身边的丫头,看哪一个是“狐媚子”,会勾引带坏儿子宝玉。
晴雯当时受了风寒,正在养病,突然从病床上被拉起来,头发衣衫来不及整理,立刻被王夫人看到,认定她就是勾引儿子不学好的“狐媚子”,不容分说,晴雯被撵出了贾府,哀怨凄惨,病死在家里。
王夫人安排了稳重的丫头袭人在贾宝玉身边,袭人安静本分,她就是每天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的正派典型。王夫人信任她,她有时也扮演“特侦组”的角色,在王夫人面前打小报告,暗示某些丫头有问题。
林语堂可能慨叹,华人儒家社会喜好以外貌评论人的道德,其实常有误判。人性复杂,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并不代表心灵规矩。但是人的外貌当然是相当重要的印象,时至今日,我们的社会还是像王夫人,常常如此用外貌判断善恶。
晴雯高傲,我行我素,不跟世俗妥协,是个极其有个性的少女。袭人刚好相反,圆滑内敛,不张扬骄矜,很懂得保护自己,虚心慎虑给自己安排好出路。
晴雯高傲,我行我素,不跟世俗妥协,是个极有个性的少女。袭人恰好相反,圆滑内敛,不张扬骄矜,很懂得保护自己,虚心慎虑给自己安排好出路。
晴雯任性跋扈,但心地极好,她在病中为宝玉“补裘”,通宵做工,做到凌晨,身体不支昏倒,无怨无悔,情感热情动人。然而,在一个习惯处处以伪善道德评论别人私生活的社会,高傲任性的晴雯自然是要倒霉了。
晴雯生病,依照贾府惯例,怕主人受感染,是要撵回家去住的。宝玉不忍,他知道丫头家穷,不够暖,也无力延医诊治。因此宝玉偷偷把晴雯藏在屋里,赶紧找人去请医生来看病。晴雯知道规矩,要宝玉跟负责管理大观园的人通报一声。贾府中有人生病,都是请太医来看,那天刚好常来的王太医有事,就请了一位新医生。
这位新医生也不知道给谁看病,只看到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的“大红缔幔”,年轻医生有点看傻了,又见到红色幔里伸出一只手,那手上有两个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这医生赶紧回过头来,不敢多看。一个老嬷嬷才拿了手帕把晴雯的手遮掩了。这么寥寥数行文字,晴雯的美,晴雯的骄矜,心比天高,生命里的激烈,宁为玉碎的热情都呼之欲出了。
《红楼梦》作者仿佛陷入了自己青少年时的回忆,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位医生,一只长指甲染红从素幔里伸出的手,他自己也像那位医生,被大红素幔里的长指甲吓到了,呆住了,然后才发现一张药方上乱开得药。十四岁的少年猛然醒过来,他说:“该死,该死!”发现药方上的“枳宝”“麻黄”都是猛药,体制柔弱的少女是用不得的。宝玉因此又请了年老有经验的王太医来,果然药量都减,也没有了“枳宝”“麻黄”。
小小一段,那两只金凤花染红的三寸指甲,让人惊悚。而那两只指甲,晴雯肉体上最珍惜的部分,正是她受冤屈临死前咬断交到宝玉手中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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