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首发，侵权必究01 如果人生得一二知己，何如洛阳来一场相会？

【清】袁耀：《绿野堂图通景十二屏》

如果人生得一二知己，何如洛阳来一场相会？

开成二年之春，东都洛阳里，裴度、白居易以及刘禹锡，又有一场文酒之会。

白居易和刘禹锡都是诗酒书生，平生颇有缘分，此时间在东都暮年相逢，又同与裴相国交游，也算是人生的一件快事！

虽然宦海沉浮都将是一生，然而在73岁的裴相国眼里，刘禹锡和白居易，依然是昔日里那两个好事的后生。

白居易和刘禹锡，去年冬天就想打裴相国的秋风。裴度虽然出将入相，然而近年在东都，却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潇洒人生。

绿野堂前花正开，三月风景遍地来。朝堂上的事情，放给长安城里的牛党和太监们过问，在洛阳城里，裴度觉得刘、白才是平生最有意思的人，正乐得和他们自在……02 “绿”是要满目生机，“野”是要天人合一

在当下的东都里，大多都是一任散官，但其中倒有些许风雅的人物，他裴度最为德高望重，就成为了大家围绕的中心。

在野就要有在野的风流，裴度前些年在洛阳集贤里开始筑山穿池，如今终于营造出豪华的府第，风亭水榭，梯桥架阁，竹木丛萃，岛屿回环，也算是得了一城的风光。但也许只有在午桥的别墅，方才不亚于当年王维的辋川，真正有山川的意趣，最是让他得意。

裴度让老圃在别墅植树栽花，又建起凉台暑馆，每到春夏来时，总是绿意盎然，泉水淙淙。甘露之变前后，朝廷里早已是杀机四伏，裴度不想再卷进其中，如今已是随世沉浮。尽管是朝廷里缺少柱石，皇帝数次想仰仗他不世出的才望，邀请他出山，但历经数朝，早看透了人世的起伏，裴度便执意要做一个在野的宰相。

想来当年王维在辋川，“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裴度就想借他自己的别墅立意，同时也给朝里的人表明自己，甘心作一介野老的志向。于是他的别墅就叫了“绿野堂”，“绿”是要满目生机，“野”是要天人合一。03 更接东山文酒会，始知江左未风流

也许是树大招风，也许是钱多人傻，自从起了“绿野堂”，白居易便常年带着一干人来拜访，简直把裴度他家当成了会所。虽然当下不在朝堂，但在裴度的府上，如今反倒是星光璀璨，曾经在长安春风得意的一帮当年的翰林学士，现在围着他裴度，他倒大有众星拱月的气象。

裴度也喜欢听白居易这些名满天下翰林学士夸他，不止因为这些学士高才，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真诚。刘禹锡去年回到洛阳做太子宾客，洛阳城里的老人们又开启了一波活动，老相国为刘禹锡接风，他为裴度写的诗就特别得体：

“华林霜叶红霞晚，伊水晴光碧玉秋。

更接东山文酒会，始知江左未风流。”

至少刘禹锡就觉得，作为一个在野的老年人，能聚集到这么多人气的，也许只有当下的而裴度以及晋时的谢安了。或许，当下的洛阳绿野堂的风雅，甚至还在谢安的东山之上。

其实对于刘禹锡来说，谢安不重要，裴度才重要。如果刘禹锡一生有两个朋友不能相忘，一个便是柳宗元，另外一个便是裴相国了。只是，如今柳宗元已经故去了18年，裴相国也已经远离了朝堂。但或许裴度应该老当益壮，发挥自己老政治家的余热，他的余生可以有落霞和霜叶的灿烂。

刘禹锡时常觉得裴度不应该与世沉浮，至少他惋惜裴度的政治才华。也许如果裴度一直在朝，就不可能有前年的甘露之变，朝局也不会有当下的颓势。

甘露之变可能是天宝之乱以来，最让士人们扼腕的一次变局。大唐的皇帝彻底输给了太监，长安城里血流成河，西风压倒了东风。

世风日下，倒是白居易乐天长庆，晚来往往能看得开。写出的诗，更加中裴相国的心意：

“时泰岁丰无事日，功成名遂自由身。

前头更有忘忧日，向上应无快活人。”

这一首《对酒劝令公开春游宴》，白居易点了裴度的名，而且在结尾说“宜须数数谋欢会，好作开成第二春”，简直是在要饭。

跟着白居易要饭的，还有刘禹锡。“但逢花处即开樽”刘禹锡也写了《酬乐天请裴令公开春加宴》，一起来乘兴。04咏吟君称首，疏放我为魁

于是开成二年春，春花烂漫时，三个洛阳城里最有意义的老人，都乐不可支，开始了又一场诗酒之会：“成周文酒会，吾友胜邹枚。唯忆刘夫子，而今又到来。”

既然是相国做东，白居易和刘禹锡来要饭的，当然不能先成诗。裴相国来了第一句，颇有些打趣刘禹锡的过往。老朋友之间，经常有这种玩笑。

当年刘禹锡老跟当权者较劲，一直写玄都观的桃花，其实只是把自己发配到天边，对时政没起到任何不就作用，如今看来，梦得终究只是书生意气，其实他基本不适合政治舞台。裴度这首诗，显然是拿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说事。“欲迎先倒屣，亦坐便倾杯。饮许伯伦右，诗推公干才。”

白居易接着裴度，继续说刘禹锡，他和刘禹锡都是大历七年出生，又先后都做过苏州刺史，两个人也算是知根知底。刘禹锡牢骚大，常年遭贬远州，一来二去就成了诗家中的酒鬼。眼下白居易又见刘禹锡兴致上来，因此上白居易拿“倒屣”来揶揄他，说他是当世的刘伶，倒也恰如其分。“久曾聆郢唱，重喜上燕台。昼话墙阴转，宵欢斗柄回。”

刘禹锡漂泊半生，再次到洛阳，和老友们相会，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他似乎感觉到，在欢聚中，白日里的光阴变幻，夜空中的星移斗转。他也许不知道，此次昼夜不息的时光推移，留下的是将会是他人生里最珍贵的片段。“新声还共听，故态复相咍。遇物皆先赏，从花半未开。”

裴度兴致也高了起来，二三老友酒酣，故态重现，他才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起时乌帽侧，散处玉山颓。墨客喧东阁，文星犯上台。”

白居易文思泉涌，接着吟咏，他们已经喝到了痛快，都仿佛是嵇康酒醉玉山颓一样放浪。虽然是在裴相国府第喧闹，但白居易自诩是文星，他觉得倒也不失风流。“咏吟君称首，疏放我为魁。忆戴何劳访，留髡不用猜。”

裴度知道，虽然自己被当世人称为郭子仪再世，但白居易和刘禹锡写的诗，将来才必定是千古的风流。他一生在官场如履薄冰，老来疏放却也是一种快乐人生。因此上裴度用王子猷雪夜访戴安的情分，来形容他此刻和刘、白的交情。“奉觞承麹糵，落笔捧琼瑰。醉弁无妨侧，词锋不可摧。”

白居易换了一韵，他继续吟诵。酒至数旬，词锋将愈发不可挡。“水轩看翡翠，石径践莓苔。童子能骑竹，佳人解咏梅。”

刘禹锡把注意力回归到了“绿野堂”中的自然风光，流连于碧水石径，竹林梅园，其中应该有四时的趣味，以及天伦之乐。“洛中三可矣，邺下七悠哉。自向风光急，不须弦管催。”

裴度确实是活成了神仙，他喜欢眼前洛阳里三个老人的自在生活，与自然同乐，不需要为世俗的苦乐所影响。确实是孔子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乐观鱼踊跃，闲爱鹤裴回。烟柳青凝黛，波萍绿拨醅。”

裴度能够叙事，白居易则是擅长细致入微的表达。观鱼放鹤，是他喜欢的事情，烟柳波萍是眼前绿野堂的春光。“春榆初改火，律管又飞灰。红药多迟发，碧松宜乱栽。”

时光转易，冬今春来，刘禹锡的注意力，依旧在绿野堂里，青松乱处芍药红，他已经陶醉在眼前的风景了。“马嘶驼陌上，鹢泛凤城隈。色色时堪惜，些些病莫推。”

裴度在劝刘禹锡，也在表明心志，长安已经不是往日的长安，仕途艰险，老年人要知难而退，不要太强求政治作为。“涸流寻轧轧，馀刃转恢恢。从此知心伏，无因敢自媒。”

刘禹锡总算在经历了起起伏伏之后，多少认清了自己依旧只是书生，以眼下的复杂局势，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有所扭转。“室随亲客入，席许旧寮陪。逸兴嵇将阮，交情陈与雷。”

白居易倒是近年来以文为人生，总是能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他们应该做竹林七贤，陈重雷义，不要过问早已无能为力的天下大事。“洪炉思哲匠，大厦要群材。他日登龙路，应知免曝鳃。”

刘禹锡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也觉得自己缺乏政治智慧，但他依旧希望满是政治智慧的裴相国再出来主持大局。当下的天下或许是一个烘炉，但是出了裴度，似乎已经没有能够操控这个天下的宰相，唐室江山似乎要走向一个不可预测的前途……

然而，裴度知道，世界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哪怕是眼下的文酒会，也许也不多了。皇上马上又要来催他到长安了！

每次有朝士从洛阳回长安，皇帝都要询问是否见到了他裴度……2018年9月3日 作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