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说:"从《红楼梦》中,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一部红楼,就是一部生活史,你想见的见得到,你不想见的,也见得到。
都说贾府是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可在这繁华昌盛的背后,却有着桩桩件件为人不耻之事,就如同雕梁画栋上的蛛丝,美衣华服里的瑕疵,令人唏嘘遗憾,咱们今天就说说红楼梦里的三件恶心事儿。
头一件,红楼梦第四回,贾雨村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贾雨村是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原是因为在家乡混不下去,为了进京赶考才暂时寄居在这葫芦庙内,只能靠卖些文字为生。也因此认识了当地的乡宦甄士隐。两人聊的很投机,贾雨村时不常到甄士隐家里蹭些酒饭,就在八月十五当晚,两人还在一起举杯赏月,高谈阔论。书中写道:雨村饮干,忽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甄士隐非常义气,贾雨村刚把没有盘缠之事说出口,这位糊涂爷就把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奉上。为啥说他是糊涂爷?看接下来的事情就知道了。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这甄士隐还傻傻的想着给人家写推荐信呢,可人家是得了银子就赶紧奔前程去了,走了就走了吧,还连个照面都不打,直接捎个话,老兄,我们读书人的事情很重要,我先走了。
更可气的就是下面众所周知的事了,后来贾雨村中了榜,当了官,刚上任,就遇到了薛蟠从冯渊处强抢香菱一案。这香菱就是当年甄士隐的独生女儿英莲!当年甄士隐因为丢了香菱,日夜忧心,夫妻二人双双病倒,又不慎被葫芦庙内的大火烧光了大半家产,只好投靠在心胸狭隘的岳父门下,受尽白眼,最后心灰意冷,随跛足道人出了家。贾雨村在得知恩人遭此大难时,反应是这样的:雨村听了,也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上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路头,且又是个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人,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听见老爷补升此任,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做个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正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枉法,是实不忍为的。"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说的:'大丈夫相时而动。'又说:'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话,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于公,贾雨村身为一方父母官,理应秉公执法,解救英莲,判决薛蟠,补偿受害人冯渊。
于私,甄士隐是贾雨村的恩人、贵人,没有当年甄士隐的慷慨解囊,就没有今天的贾雨村,贾雨村更应救香菱于水火,可贾雨村却因忌惮四大家族势力,听从了门子的建议,糊涂结案,徇私枉法,向贾府摇尾买好。
人都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贾雨村之行为,助纣为虐,恩将仇报,一副白眼狼的丑相活脱脱呈现出来,这就是当年的官场,当年的社会,曹公写此章此案的意义也在于此。
第二件事,红楼梦第十五回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秦钟是营缮司郎中秦邦业的独子,生的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早年父亲抱养了一儿一女,男孩早夭,女孩就是嫁入贾府的秦可卿,之后五十岁上才又得了一子秦钟,家里对其宠爱异常。秦钟与贾宝玉在贾府一见如故,宝玉还提出要秦钟和自己一同入贾府的私塾上学,两人要好的很。
只可惜姐姐秦可卿不久身亡,凤姐协理宁国府发丧,就在出丧期间,秦钟干了一桩丑事:他和水月庵里的小尼姑智能儿对上了眼。书中写道:
谁想秦钟趁黑晚无人,来寻智能儿。刚到后头房里,只见智能儿独在那儿洗茶碗,秦钟便搂着亲嘴。智能儿急的跺脚说:"这是做什么!"就要叫唤。秦钟道:"好妹妹,我要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我就死在这里。"智能儿道:"你要怎么样,除非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好呢。"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解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里漆黑,将智能儿抱到炕上。那智能儿百般的扎挣不起来,又不好嚷,不知怎么样就把中衣儿解下来了。这里刚才入港,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间一个人从身后冒冒失失的按住,也不出声。二人唬的魂飞魄散。只听"嗤"的一笑,这才知是宝玉。秦钟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宝玉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嚷出来。"羞的智能儿趁暗中跑了。
两个青年男女要偷吃禁果,倒也不稀奇,关键是这时间、地点、人物都太不应该了。此事是何时?秦可卿出丧期间。秦钟是秦可卿的弟弟呀?姐姐死了,难道心中不难过?不悲痛?按照古人守丧之礼,三年内可是连正经夫妻都不能过性生活的,何况这还在姐姐丧礼期间?
即便秦可卿是秦父抱养来的,不是秦钟血缘意义上的亲属,可秦可卿对这个弟弟一定是不错的,否则出嫁后也不会经常接他去贾府玩,还有意推荐给宝玉。此后秦钟上学就是在贾府的私塾,此事就得益于姐姐的安排,无论于情于理,这秦钟都不该在此时做出这等事。
地点呢?千万个不该,水月庵是什么地方,尼姑庵,佛门境地,是该啪啪啪的地方么?在这种地方上演滚传单,玷污佛祖呀,更何况出丧期间人来人往,宝玉又在身旁,岂有不被发现之理?
人物呢?,就更不该了,对方是水月庵的小尼姑,佛门子弟本就该牢牢遵守清规戒律,和一个小尼姑行了苟且之事,等待两人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秦钟不管不顾的搂着智能儿,殊不知自己的小命也快不久于人世了。之后智能儿跑到秦府去秦钟,被父亲知道后赶出大门,老人家气火攻心,一命呜呼。秦钟看到父亲被自己气死,悔痛不已,再加上自己的身子骨本就不硬朗,没过多久也命丧黄泉了。
不知秦钟到底有没有明白,不该做的事是永远也不能做的。这"得趣"馒头俺,就是秦钟作死馒头俺呀!
第三件事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王熙凤过生日,贾母想出个"众筹"的法子给凤姐庆生,那一日贾母高兴,命大家不必拘束,尽兴吃酒,还让尤氏等轮番敬酒,凤姐多吃了几杯,只觉得心慌头晕,要往家里歇歇。谁想这一去,竟着实让这位精明强悍的二奶奶气了个半死!
原来丈夫贾琏,趁着凤姐吃酒之际,命人悄悄的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支簪子、两匹缎子,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
老婆过生日,丈夫竟找来小三上了自家的床!
一贯泼辣的凤姐哪里受得了这个?直接冲上去,捉奸在床!凤姐来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这么着,又怎么样呢?"那个又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凤姐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又听他们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怨言了,那酒越发涌上来了。也并不忖夺,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子。一脚踢开了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就撕打。又怕贾琏走了,堵着门站着骂道:"好娼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娼妇们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说着,又把平儿打了几下。打的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说着,也把鲍二家的撕打起来。
若说起来,贾琏凤姐两口儿感情不错,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一章里,小两口大白天还啪啪啪呢!可这大猪蹄子贾琏这一回做的太不地道了,此时已经闹了起来,贾琏你这个罪魁祸首也该消停一下了吧,可他偏不!
贾琏也因吃多了酒,进来高兴,不曾做的机密,一见凤姐来了,早没了主意。又见平儿也闹起来,把酒也气上来了。凤姐儿打鲍二家的,他已又气又愧,只不好说的,今见平儿也打便上来踢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平儿气怯,忙住了手,哭道:"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我呢?"凤姐见平儿怕贾琏,越发气了,又赶上来打着平儿,偏叫打鲍二家的。平儿急了,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叫道:"他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倒都唬起我来!你来勒死我罢!"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呦呦呦,这位爷可真成,丑事败露还不认账,变本加厉,真是不怕事情闹大。
凤姐好强了一辈子,此时却让人顿生怜意。一边是自己过生日,老公没送礼物也没准备烛光晚宴,却准备了这样一场好戏给大家看!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凤姐一路跑到贾母那里告状,也不过是老祖宗嘴里轻描淡写的一句"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的住呢?从小儿人人都打这过。"仿佛这种事是再正常不过,最后,也不过是贾琏草草给凤姐道了歉了事,此后,什么"多姑娘""少姑娘"之辈也没少出现过。
为官的,徇私枉庇;为尼的,不干不净;为夫的,毫无节操底线。
这些星星点点、零零碎碎的家族日常,正是作者要展示给大家的,豪门贾府是怎样由盛及衰的。
用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之时警幻仙姑唱与宝玉的曲子来做个结尾吧:“为官的家业雕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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