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智金蝉（白马晋一原创团队成员）

《西游记》原著里，流沙河收沙僧之后，观音菩萨终于将取经团组织完成。

按照一般惯例，新部门组建伊始，领导通常会对其重点关注，观察一下这个团队是否能够稳定团结，检验一下部门成员是否忠诚可靠。在这件事上，观音菩萨也不例外。这不，取经团完成组建后不久，观音菩萨便邀请黎山老母、文殊菩萨、普贤菩萨，成立了一个规格颇高的考查团，在取经团人困马乏的时候，点化了一座气象非凡的富家宅院，四圣则化身为如花似玉母女四人，用酒色财气对取经团进行人性的拷问。

眼看天色向晚，师徒四人扣门借宿，黎山老母化身的妇人将众人迎进厅堂，但见这宅院雕梁画栋，帘栊高控，显然是富庶人家。这家人不但宅院幽美，年近四十的女主人也是别有一番风流滋味。有意思的是，对于女主人的外貌，作者不是平铺直叙，而是通过猪八戒的眼睛来进行描写的：

八戒饧眼偷看，你道他怎生打扮：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鬘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什么叫“饧眼偷看”？就是半眯着眼睛偷偷地打量。八戒先是将这妇人从胸看到了脚，回过头来又端详面貌，看完不禁感叹“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忍不住色迷了心窍。

这时唐僧说话了：“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哪知道唐僧礼节性的一问，这妇人却滔滔不绝地说起招女婿的话来：“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

唐僧闻言，推聋妆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

妇人看唐僧装傻，于是进一步进行诱惑：“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

唐僧闻言，只是如痴如蠢，默默无言。

妇人见财帛没有完全打动三藏，于是又用色相诱：我虽然年岁大了点，但还有几分姿色，也配得上唐长老，膝下三女正好配了你三个徒弟，岂不是天作之合？

唐僧闻言，好便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

这时候八戒再也忍耐不住心中骚动的春情：“师父！这娘子告诵你话，你怎么佯佯不睬？好道也做个理会是。”唐僧听了猛的抬起头来大骂八戒：“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甚么道理！”

唐僧这声骂，看似在骂八戒，其实是骂给妇人和徒弟们听的；其实也不单单是骂给妇人和徒弟们听的，更是骂给自己听的。为何这样说呢？我们只需看看三藏从前到后的表现即可明白。

当妇人首次提出要招师徒四人做女婿的时候，唐僧“推聋妆哑，瞑目宁心”，其实这已经很是反常了。按照唐僧的性格，对于这样的情形应该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最起码应该堂堂正正的出言拒绝，但是他们却有想法。

当妇人用财帛相诱的时候，唐僧“如痴如蠢，默默无言”，这时候虽然还没有动摇取经的决心，但唐僧的内心定然已经开始对妇人的言语进行思量。

当妇人用女色相诱的时候，唐僧“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若是他此时没有半分想法，大可起身离去，但是他没有。

于是事情就变的好玩起来。

唐僧先是与妇人辩论“出家好还是在家好”，拒绝妇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后来妇人因为唐僧“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的无礼言语大怒，唐僧又一次大反常态，先是要悟空留下，后又教沙和尚留下，这哪里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气质？

关键时刻，沙和尚站了出来：“你看师父说的话。弟子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等候师父。自蒙师父收了我，又承教诲，跟着师父还不上两月，更不曾进得半分功果，怎敢图此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

“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一句话点醒了唐僧。

师徒四人之中，孙悟空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考验，所以处理起来气定神闲；沙和尚一心想通过取经洗脱罪名，所以心志最坚；唐僧虽然多少动了凡心，但毕竟禅心通透，一经沙和尚提醒，自然宁心静气；唯有猪八戒，对女色毫无抵抗之力，最后终于沦陷。

后边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八戒撞天婚选女婿，结果被菩萨们挂在树上吊了一夜，算是小做惩戒。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一夜黄粱美梦，原来是观音菩萨对设下的考验。

事后，菩萨留下一张简帖：“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其实就是菩萨对师徒四人考核的评语。评语中对悟空和沙和尚只字未提，说明孙、沙二人已经通过了考验；而唐僧的“有德还无俗”，其实是说唐僧虽然有德但是却没有完全脱俗，八戒的“无禅更有凡”，性质自然更加恶劣了。

次日清晨，猪八戒被众人救起，羞愧到无地自容：“兄弟再莫题起，不当人子了！从今后，再也不敢妄为。就是累折骨头，也只是摩肩压担，随师父西域去也。”

这才叫“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经此一事，八戒羞愧难当自不必说，想必唐僧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