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欺男霸女的故事,一支穷形尽相的画笔

据我所知,朝花美术出版社曾于一九五七年三月以四十八开本形式出版过此书,此次再由人民美术出版社优选,并以三十二开本形式出版,似乎颇有些讲究;而版权页上赫然印着“封面绘者王叔晖”的字样,也让人不禁为之眼睛一亮。稍稍了解一点连环画出版情况的书友大约明白,连环画作品能以大开本形式出版,在当时乃是作者的一种很高 “待遇”;而作为工笔大师的王叔晖竟然伸出援手,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铡赵王》并非泛泛之辈的寻常之作。

事实上,本书的绘者张岳健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他是杭州国立艺专黄宾虹、潘天寿、吴茀之、褚乐三等先生之高足,专攻花鸟,并因品学兼优被吴茀之相中而招为长婿。张岳健在上海人民出版社任美编三十年,闲时得以与海上名家程十发、谢稚柳、关良等辈常相切磋,益增画技、拓宽画路,虽受形势所限未见更多单幅花鸟、山水作品问世,但连环画创作却取得不俗成绩。比如《东郭先生和狼》《范进中举》《李时珍》等等,便都是这时期的作品,其中《东郭先生和狼》以写意手法出之,笔墨简练遒劲,造型夸张传神,出版后广受赞誉。张岳健后来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著有《国画琐谈》《花鸟画教材》等专著,也创作了不少足可传世的国画精品,被学界誉为“后海派最后一位大将”。不过他最初的名显于世,还是因为连环画。

《 铡赵王》的文字脚本是张德根据同名豫剧改编的。应该说这是一个广为流播的故事,情节似不必赘述。然而在当下一些人看来,这类故事似乎已经“老套”了——果真如此吗?

还是把话题转到连环画上来吧。《铡赵王》应该是张岳健在上海期间的一次艺术尝试,他不仅在花鸟之外复涉笔人物,也在写意之外对线条胜境进行探索。倘说,写意的《东郭先生和狼》重在强调神似,则《铡赵王》已经在运用线条刻意追求人物的形神兼备了。

这其中,包公及其夫人的形象,虽没有尽按舞台形象入画,但究竟不脱器宇轩昂、端庄娴雅的一般化套路(图1),倒是几个神态各异的配角十分耐看。比如第四幅,描绘刘都赛在元宵节与院公和使女带金宝进城观灯的情景:小儿张开双臂在使女背上调皮撒娇;使女面带微笑、弯腰弓背尽力不使其滑脱;院公奈何不得,只好以双手护着金宝;而刘都赛款款行走于前,回过头来劝哄小儿,面带娇嗔,顾盼生姿。四个人四副面孔四种表情,其性格的自然生成,动作之生动逼真,几乎要踱纸而出(图2)。

又如第二十九幅,赵王指使爪牙杀害了司马受及其家人,幸免于难的院公携金宝远投扬州的司马都。画上的院公老腰佝偻、哀痛欲绝,急匆匆拉着金宝疲于奔命;而不谙世事的金宝,却懵懵懂懂干嚎着踉跄前行……读画至此,在我是早已为这一老一少的命运恻然酸鼻了,也为画家体味生活之深之细、表现人物神态之准之精而拍案叫绝(图3)。

再如第四十二幅,赵王的爪牙孙文仪向旗牌授计,将司马都的尸体装入菜筐、移出郊外以灭迹。画家通过对五官的刻意描画,巧妙表现出了孙文仪十足的奸诈本性;而凶神恶煞般的旗牌的眼神,也正表明着他的愚蠢、奴性和欣然受命的姿态(图4)。

看得出来,作为花鸟画家,张岳健在人物画的某个方面,比如较大场面中众多人物的体态表情等等,处理起来或稍显吃力(图5),但就一般场景中人物的形神兼备而言,他是决不输于一些所谓的“金脸”画家的。

《铡赵王》中画面的构图和道具的使用,可圈可点处颇多。比如第七幅,赵王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赵王肆无忌惮,刘都赛避之唯恐不及,不远处两个看客在窃笑。画面呈对角构图,似有些上轻下重的感觉,然而就在两个看客身后,画家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一尊石狮,犹如神灵般怒目斜视这人间不平事(图6),此举不仅起到了连缀情节、启发读者想象的作用,也巧妙地平衡了画面。

张岳健于花鸟画上有着极好的师承和天赋,在连环画中抓住机会,施展优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在《铡赵王》中数次使用花鸟来点缀、弥补或平衡画面。如第四十六幅,包公见机扣留了昏迷的司马都,放走旗牌,为表现环境的险恶和事态的机密,画面呈十字形构图,左右两侧竟完全靠山石和花草来平衡,立意大胆且有奇趣(图7)。

又如第七十一幅,包公差人接被幽禁刘都赛前往开封,与赵王对质。为表现人物和这一情景,造成了上大下小的奇险之势,然而画家于画面下部正中,设置了一丛修竹,顿时化险为夷,看似寥寥数笔、漫不经心的点缀,实则饱含着经营的苦心(图8)。类似佳构,书中还有很多。

有资料称,张岳健曾大量临摹古代诸家尤其是陈老莲的画作,并有所发扬。但《铡赵王》的线条,据我看倒颇具一些文征明、唐寅的笔致,应该归于十八描中的铁线描。只不过,张岳健手腕底下,少了一点婉约、纤细、柔美,注入的却是稚拙、苍劲、厚重的因子,在整体上显现出阳刚傲岸的气质。如此看来,张岳健是一位不愿重复古人、也不愿重复自己的画家。倘说从花鸟画到人物画是他对自己的一次超越的话,则从大写意到线条白描便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挑战了。还有,当年王叔晖先生挥笔为《铡赵王》作书衣,或许也有一段掌故?可惜王叔晖先生已仙逝多年,便是张岳健先生也于2003年驾鹤西去,或许再难知晓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老一辈连环画家的艺术道路、艺术观点、艺术成就,是时候加以认真整理和研究了。否则,被不少人视为二十世纪中国艺术领域成就最为辉煌的连环画艺术,如何传承也就大成问题了。

文并供图/群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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