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剑指破败的山河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当失魂落魄的金国太子完颜宗弼面对所向披靡的岳家军,发出这样一声哀叹时,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声叹息之后卷土重来,而更让他不曾想到的是,当这声叹息还未从马嘶弓鸣的战场上消失,他所敬畏的对手——岳飞,已经用一地鲜血将自己的年龄定格在了三十九岁的壮年。

从藉藉无名的普通一兵到拥有一支军纪严明骁勇善战的“岳家军”,岳飞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经历了金兵的铁蹄,看到徽钦二帝被掳北国,年轻的岳飞将母亲刺在后背的"精忠报国"四字变成浴血沙场的强大动力,而也正是这样一种动力,让当时还仅仅是一介偏校的岳飞斗胆越级向刚刚即位不久的宋高宗赵构慨然上书:“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已足伐敌之谋,而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宋史·岳飞列传》刚刚被金国太子完颜宗弼“搜山检海"吓得仓惶南渡草草登基的南宋皇帝赵构,还惊魂未定,当然不想再冒亲征的危险收复失地,他以"小臣越职,非所宜言"将一腔热血的岳飞赶出了军营。然而,战战兢兢的新皇帝不会想到,正是这位血气方刚的小卒日后会成为牵制金军南下的主力。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岳飞手执一支沥泉枪,先后投奔名将张所、宗泽麾下,屡建奇功,率领着他的部将,他曾和韩世忠联手大败完颜宗弼于黄天荡,此后,还是他一路气势如虹,收复了江南重镇建康,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他又率部再次收复襄阳、随州,一时令女真贵族闻风丧胆,而完颜宗弼更是仰天长叹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在“岳家军”构筑的坚实屏障中,宋高宗赵构终于笑逐颜开,他偎红倚翠,放心地沉迷于靡靡之音中。为了让这位宋廷中难得的猛将安心退敌,他给岳飞的敕封也越来越重,从镇南军承宣使到蕲州制置史,从检校少保到宋朝最高的武将官职——太尉,随着捷报如雪片般飞来,岳飞的荣宠也达到了极至,除韩世忠、张俊所部以外,岳飞所辖兵士已经占到了全国总兵力的五分之三。当浩浩荡荡的“岳家军”将绣着“岳”字的帅旗高高举起,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被嵌进《满江红》的韵脚,一身征尘的岳飞跃马扬鞭,踌躇满志。

然而,一心想收复失地的岳飞显然忘记了大宋开国之年“杯酒释兵权”的故事。“黄袍加身”的武人赵匡胤在开创大宋基业的同时,也意识到武将兵权过重的危险,为此,这位心机颇深的皇帝以一杯温酒巧妙地解除了开国将领石守信等人的兵权,并将文官带兵作为一条祖训传承下来。事实上,手握全国大半兵力的“岳家军”在攻城拔寨的同时,也正日益成为宋高宗赵构心中难以化解的块垒。“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是一支英武之师,更是一支仁义之师,而这样一支部队谁能保证有朝一日也不会重演一段“黄袍加身”的历史?偏安江南的赵构对于这位抗金名将始终抱着一份矛盾的心情:他需要岳飞挡住金兵南下的马蹄,以保住自己蝇营狗苟的帝王生活;但他又不希望“岳家军”过于强势,太强势了,自己的皇位就会有倾覆之危。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会有的复杂心态,而这种复杂的心态随着“岳家军”一路排山倒海的攻势也在急剧激化,当襄阳九郡陆续被收复,当郾城之战、颖昌之战相继告捷,岳飞的收复中原、迎徽钦二圣回朝的信心也与日俱增,他乐观地对“岳家军”众将士发出邀约:“今次杀金人,直抵黄龙府,当与诸君痛饮尔!”(《宋史·岳飞列传》)为抗金而戒酒多年的岳飞雄心勃勃地畅想着直捣黄龙和众将士痛饮的场景,而此时南宋小朝廷的赵构却已如坐针毡,眼看岳飞要直捣黄龙,二圣归国指日可待,赵构却再也无法高兴起来,他很清楚二圣一旦归国,自己的帝位便将不保,而这对于刚刚尝到几天当皇帝滋味的赵构来说又岂能放弃?

由此,屈辱的议和便成为必然,令无数英雄扼腕叹息的十二道金牌便成为必然。并无收复失地宏愿的赵构只希望自己能够偏安江南一隅,而以秦桧为首的投降派更是怂恿这位软弱昏庸的皇帝暗通金使,在胜券在握的战局中以一纸屈辱的和约让铩羽的金兵重抖精神,而本欲做退兵打算的完颜宗弼气焰也再度嚣张起来,他对前来议和的宋使讨价还价道:“汝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始可和。”(《宋史·岳飞列传》)这是一个令宋廷自毁长城的条件,而更关心自己皇位的赵构早已顾不上那么多,在“岳家军”合围开封之际,赵构颁出了令岳飞退兵的第一道诏书,不知就里的岳飞马上写了一道奏章反对班师回朝,“契勘金虏重兵尽聚东京,屡经败衄,锐气沮丧,内外震骇。闻之谍者,虏欲弃其辎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然而,急于议和的赵构此时早已听不进这位耿耿忠臣的苦谏,就在朱仙镇已克,完颜宗弼败走开封之际,岳飞一天之内竟收到来自宋廷的十二道金牌,措辞严厉的诏令就象十二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岳飞长叹一声“十年之功,废于一旦”,不得不挥泪班师。

接下来的一幕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沉重的一章。当岳飞率部刚刚班师回朝,便立即被解除了兵权,威震敌胆的“岳家军”就此成为一个夹进史书中的名字,而岳飞、岳云、张宪则被赵构、秦桧一党以“莫须有”的罪名于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除夕之夜,被押至杭州大理寺风波亭斩首。当凛冽的北风夹着飞雪掠过一颗带着悔憾的头颅,宋廷已再无舍身御敌之将,一个王朝的丧钟正可悲地敲响。

据《宋史》载,由于岳飞御敌于前,战功赫赫,“帝初为飞营第,飞辞曰:‘敌未灭,何以家为?’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一生精忠报国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的岳飞,永远不会找到答案: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滴血为什么不是洒在抗金杀敌收复失地的战场,而是落进当朝皇帝苟且偷生的一杯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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