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是一个真正的隐士吗?他要是个隐士,干嘛还要宣传自己

陶渊明的形象呈现出了中国文化一个非常重要的传统,那就是隐逸。所以今天我们继续来读这本《尘几录》,跟随作者来一起梳理一下陶渊明和隐逸之间的关系。

在开始梳理之前,我想请你思考一个问题,陶渊明是一个真正的隐士吗?

他的文章、他的诗歌、他的传记,似乎完美地展现了一个隐居山林的文人,但是,这里面似乎有一个根本的矛盾,那就是他是一个喜欢写作的隐士。而真正的隐士,是不应该被人看到的。远的不说,陶家就还有一个比陶渊明更纯粹、更极端的隐士,就是他的叔父陶淡。传说,陶淡一生未婚,住在山里,养鹿为伴。如果有人来看他,他就要躲起来。除此之外,我们对他就一无所知了。这,才是一个隐士该有的样子。

而陶渊明呢?你会觉得他的形象特别具体,特别鲜活。看他的诗文,就像读一个老朋友的来信。你知道他归隐的动机,知道他归隐的地点,了解他的兴趣爱好、生活志向。你能感受他在自然山水间怡然自得,你能体会他宁可因为饿肚子乞讨,也不愿做官的安贫乐道,你当然也会对他在精神上的快乐自足产生共鸣。

陶渊明难道不知道,真正的隐士不该被人看到吗。不,他肯定知道。因为在他生活的东晋时期,已经有不少人反思过归隐的这种悖论了。归隐这件事,在当时已经成了一种有特定功利目的的人生选择。过去人们会觉得,隐居的人一般是因为回避乱世,就像桃花源里的人,世人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踪迹,这才是真正的隐居。但是,现实中更多的人,是因为事与愿违,所以需要通过隐居来明志。整个社会逐渐开始崇拜隐士、追捧隐士,隐居就慢慢成了一种文化资本,可以用来换取名利。这种隐居叫“充隐”,“充”是“冒充”的“充”。

在陶渊明的时代,充隐已经成了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人们标榜隐居,借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到了李白的年代,甚至成了所谓的终南捷径。

充隐之风蔓延,自然会有人开始反思,隐逸是不是根本就是一种悖论呢?有的传记作者就曾经自我怀疑过,他说,给隐士写传记,不是自相矛盾么,隐士怎么会有传记呢?

理解了这个背景,我们或许就能理解一点陶渊明的良苦用心了。陶渊明写诗文,展现隐居的行为、隐者的内心,其实就是为了跟那些充隐的隐士划清界限。这就像是他给自己的隐居生活拍了一部纪录片。他想证明,如果一个隐士想要避免被人误解,他又没办法彻底抹掉自己的痕迹,那他不如干脆把隐居生活彻底的展现出来,不如干脆把自己的内心世界袒露出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行为的潜台词就是,所谓充隐,不就是说这帮人言行不一吗?那我只要言行一致,就算被看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学者说,陶渊明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他是第一个反反复复解释和辩护他归隐的决定,事无巨细地展现他隐居生活的人。他要活成一个隐士,还要写出这种生活,更要让现实中的隐居和文字中的隐士内外一致。这样,他就能证明自己不是冒充隐士,他也就能用这种方式,把归隐的悖论化解掉。

实际上,我们在他的诗文中,可以找到一些零星的证据,说明陶渊明是有这样的自觉的。他写过一句话,意思是今天要是我不说出来的话,以后的人可能就真的不知道这种事存在了。从这句话里,你应该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真实的心意被历史淹没的担忧。再进一步说,陶渊明的良苦用心,必须要后人帮他来完成。只有当他的形象跟五柳先生合二为一之后,隐的悖论才能真正化解。就算功利的假冒隐居在后来也一直都有,但是因为陶渊明的存在,隐居的意义始终没有被颠覆。隐逸这个文化也就延续下来了,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传统。

今天,隐逸已经内化成了中国人的一种文化心理。一方面,我们可以坦然地相信隐逸这种我们永远没办法证明的东西。在金庸小说里,那些最顶尖的高手,都有隐士高人的意味,像风清扬、独孤求败、扫地僧。如果进入小说的情境中,我们一般不会怀疑他们的存在,也不会质疑他们的真诚。另一方面,陶渊明的诗文,给我们勾画了一种人人都可以感同身受的隐居。普通人当然很难真的断绝尘缘,但是我们都明白“心远地自偏”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我们在格子间里也一样可以感受到内心的自由。

中国文化就是这样一种高度自觉的文化,天然带有一种自我审视的视角。我们可以自然地相信自相矛盾的东西,而不至于陷入自我否定。我们明白那个纯粹、天真的陶渊明是文学化的结果,我们也可以真诚地相信,这个文学化的形象就是真实的陶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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