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旅行回来的朋友大多会捎些果脯做手信：“北京也没啥特产，就这个了。”北京果脯很甜，大块大块的。有些包装上也写——蜜饯。随手查了一下，却不想查出名震糖果界的苏式蜜饯来。原来国内的蜜饯生产地主要就是两个——苏式蜜饯和四川的内江蜜饯，尤以苏式蜜饯占压倒性地位。为什么反倒是北京的果脯那么出名呢？果脯算蜜饯中的一种，块大浓甜口感单一，许就是这种大、甜、京城地位、手信不多……才让北京果脯的知名度盖过了苏式蜜饯？只知道，曾有块字号百年来几乎就成了苏式蜜饯的代名词——张祥丰。

秘诀——旧雇员和老职员    

张祥丰号的创始人其实不叫张祥丰，而叫张谦三，清道光年间无锡人，因为家乡生计窘迫，被迫背井离乡去上海一家肉铺打工，辛苦劳作，寄人篱下，张谦三发誓要自己开店。积攒了不多的本钱后，他盘下王家码头路的一家蜜饯作坊，因为上海离果品丰富的苏州、无锡都很近，请师傅也容易。

要知道苏州早在三国的时候就有做蜜饯的历史了，明代大名鼎鼎的孙春阳就有开有专门的蜜饯房，苏式蜜饯也一直属于宫廷供奉。

当时正值鸦片战争结束，一个国家的屈辱历史却促成了上海开埠通商设立租界，成就了一座叱咤繁华的都市和无数个这样的小小字号。

没有记载张谦三本人的蜜饯手艺如何，但他却有绝对属于领导的特点——知人善任。

盘下小作坊的同时，张谦三续聘下原作坊的一位雇员——沈伯康，张祥丰上海号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与这位沈伯康不无关系。苏州号请的人更不得了，张谦三的族人张梅春，正是他将张祥丰号推至“如日中天”，他足足在该字号服务长达60年，后来张家还特别为他建了一幢房子，可见他对这个字号的贡献之大，简直能用鞠躬尽瘁来形容了。

同治十二年（1873）苏州山塘通贵桥西开设张祥丰号，开业时，苏州蜜饯行就已经有了两个财大气粗的老号——朱祥泰和益昌尧，不过那时两个号都出现了走下坡路的迹象，益昌尧号“聘人不当”，朱祥泰“店主早亡，子孙不继”。张梅春于是乘机拿下两店，同时续聘了不少老雇员，把此前老号的业务也变成了自己的。在他的主持下，张祥丰号于1900年在苏州胥门设分号张长丰，1914年在浙江嘉兴设立另一个日后同样大名鼎鼎的分号张萃丰，将张祥丰号做成了整个苏浙沪长江三角洲地区的连锁品牌，并联合数个南方字号组成公兴隆号在天津从北式蜜饯中抢得了一份市场。

争斗——跟蜜蜂打官司

张祥丰号的主要生产基地在苏州，包括梅田、果园、晒场，在几位能人的治理下，张祥丰号在市场上几乎一支独大，少有竞争对手，但1918年却有不少家伙打起了晒场上拌了糖的果品的主意——不是人，是蜜蜂。

采蜜多辛苦呀，这样的美味香甜的蜜饯对于蜜蜂而言绝对能跟老鼠掉在米缸里媲美。漫天的蜜蜂大大影响了蜜饯的口味和正常生产。蜜蜂虽然是昆虫，但也属于家养动物，自然得找主人。原来一些浙江乌镇的养蜂户，将二千多桶蜜蜂寄养在作场附近的十七户居民家中。（故意的吧？）

于是张祥丰号一纸诉状告入苏州警察厅及吴县知事公署，官家核实后责令十七户居民“移去蜂桶，不准再养”。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这些住户又开始在外招揽养蜂户，这次进驻的蜜蜂更是变本加厉地翻了一倍——四千多桶！张祥丰号只得再递诉状，这次警察厅直接将蜂桶充公或者移掉，并张贴公告：张祥丰号周围十里之内禁放蜜蜂！

花大精力、大价钱搞定的官司刚刚结束。却又有蜜蜂来造访了，而且还是“老外蜜蜂”，意大利血统噢！

原来这回来的是张谦三的老乡无锡人华士巽（绎之），这位跟那些蹭吃蹭喝的住户不同了，是位“海归”，先是去日本考察养蜂，然后去美国两所大学学习养蜂，回国后又在上海创办了华绎之蜜蜡公司，随后分公司遍布昆山、松江、苏州、丹阳一带，除了养殖还搞科学养蜂教育嘞。

这一年，华氏蜂船便开始沿长江放蜂。蜂船有农商部的保护执照，放着放着，蜜蜂们又瞄上了张祥丰号的五泾浜作场，一个有警察厅公告，一个拿的是农商部执照，这下官司就没那么容易摆平了。最终吴县知事出面调解，两边各退一步：蜂船照走，不过在张祥丰号外设立了禁区。

至此，旷日持久的蜜蜂官司才告结束。

园子——风水利屯兵

1912年，张谦三的儿子张质夫，选中了阊门外永福桥畔（今南兵营）一块60亩的地盖了所园子——翕（xī）园，苏州人称其为张家花园。60亩？！这位张家后人是不是太有炫富嫌疑了？其实不然，张家花园里虽然也有池塘假山，但主要种植梅树，换句话说，其实也算是张祥丰号的果品原料基地。

另外，张家花园有还中国园林中少有的喷水池之类洋派、时尚的园林设施，而且构造开阔疏朗，更像一座中西合璧的花园，因为园子还可以出租举行宴会、派对，所以倒又接近现代意义上的公园，不少名流常在翕园聚会，诗酒雅集，踏雪赏梅……颇有点像上海的社交胜地张园了。

这样一座集园林、公园、果品基地为一身的园子却是苏州历史上寿命最短的一座园子，事后恐怕会有不少“看风水”的人断言：因为——园子取的名字不好。“翕”原本有“和顺”和“翅膀一开一合”的意思，既能让园子一片和顺又能有哲学境界中人世间繁华没落仿佛蝴蝶翅膀一个开合间幻灭的无常美意。但，可能蝴蝶的振翅时间实在太短了，于是这个园子也就早早跟着消失了。

先是1937年底，日本占领苏州，日本鬼子一看：不错不错，骑兵驻军吧。而且因为曹操一句“望梅止渴”的成语，梅子莫名其妙跟蔗糖一起变成了军用物资，价格便宜到几乎等于白送；好不容易抗战结束，国民党又发现风水不错，继续驻军；解放后，翕园则成了南兵营。其实四下望望便知道，这里当时算是城外，城外驻军不扰民，离苏州城也近，万一有事，进城也方便，地方宽阔，交通便利。

看来，蝴蝶那哲学般幻灭的振翅其实跟园子的寿命并无关系，倒实在因为风水太适合屯兵了。

子孙——樵夫和女侠

从张谦三到张质夫，再到第三代，一个家族的成长经历也历历能见，先是祖辈从穷乡僻壤中的艰苦创业，然后是富二代的洋派、新派的管理，再是偶然几个不肖子孙被花边小报热爱追捧的第三代。第一代的名字守“谦和”，第二代的名字保“品质”，第三代，五个儿子的名字中都有“樵”字，似乎有着精神状态的归隐意境或者督促勤勉的意思。张谦三晚年，儿子张质夫中年早丧，好在有五个孙子承欢膝下，由此张祥丰号设计了“蜜”牌蜜饯上那个让苏州人熟悉的“五蝠盘寿”的LOGO图样。

除了儿子张质夫，张谦三还有两个女儿，说起这两个女儿简直比他本人还要传奇。这位温软水土，做甜蜜营生的人既没有让女儿在家裹小脚待贵婿做小家碧玉，也没有让她们学洋文读新学做一代新女性，突发奇想让她们师从一代伤科名医楚秀峰习武，期望女儿如黄飞鸿般——医武合一！

效果如何？以往每年去洞庭东山一带收购鲜果，买卖双方难免有纠纷，自从两位张氏小姐习练武功后，纠纷极少。传说两位小姐还精通伤科，有人慕名来医，只用旱烟杆在病患的穴位上敲打数下，伤痛即大为缓解（真的很像黄飞鸿耶！）

不过两位小姐为了张祥丰号付出的代价也颇大——终身未婚。

在西式糖果冲击的今天，苏式蜜饯的份额已大大减少，张祥丰号也早成为苏州蜜饯厂的一部分，只是给老人送礼的时候，金丝蜜枣、奶油话梅、白糖杨梅、九制陈皮依旧是他们眼中真正的高档货。

天热了，一颗话梅泡水、烧肉，酸酸甜甜的味道是苏州人一痕永远清爽的笑靥……

（文/晓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