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土”还是大多数青年的食粮,岂料今日,令人食髓知味的“土”已经要依靠嗅觉来享用。
并有医学研究显示,摄入“土味”的成瘾率高达99.9%,并在虚拟空间中具有极高的传染性,目前这类“瘾君子”并不在我国的戒毒机构、精神病院的接收和治疗范围内。
“土味”主要通过俗气、不符合潮流、很low、不洋气、鬼畜等特征进行识别和诊断,初次大规模爆发是在2016年微博贴吧等地常见的盘点“中华土味系列”,之后渐渐呈病毒式扩散到整个网络空间。
对于个体吸“土”者,由于连续滥用“土味”,导致面部神经、视神经、笑点等部位的人体机能完全适应“土味”内容,突然中断“土味”内容供给,吸“土”者会出现急剧的戒断症状,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工作和学习。
“土味”病原体研究报告
Type One:天然“土”。
Type Two:社会“土”。
Type Three:反差“土”。
Type Four:鉴“土”师。
然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土味”中满含着的是对农耕文明的礼赞。据文献记载,班固在《白虎通·五行》中写道,“土味所以甘何?中央者,中和也,故甘。犹五味以甘为主也。”在《书·洪范》中,唐代经学家孔颖达疏:“甘味生于百谷,谷是土之所生,故甘为土之味也。”
时至今日,“土味”为何变了味?费孝通先生认为从基层的角度来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在小农经济中,乡下人通过种地谋生,因而乡下人和泥土是息息相关的,人们会像植物一般依赖泥土生存,从容地熟悉日常生活和周围的人。这也是“土气”的特色所在。
而随着社会支柱产业由农业向工业转变,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在我们社会的激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在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习俗来应付的。于是,土气成了骂人的词汇,‘乡’也不再是衣锦荣归的去处了。”
在创意产业取代了服务业成为全球化社会的主导产业之际,“土气”、“土味”也融入了另一番社会景观之中。
看官老爷:从“刘姥姥进大观园”到观看“大观园里的刘姥姥”
互联网从来没有遵循着当初创造者的理念——演化为一自由、平等的虚拟空间。每当“土味”相关的负面话题爬上热搜榜,“中国脑残千千万,XX平台占一半”、“作死”、“毒瘤”等就会在评论中大爆炸似的出现。
一般人们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这类贴着“土味”标签的媒介内容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理,特别是文化水平、社会地位低的人会更爱看俗气的内容,而且是毒害青少年思想行为健康的精神鸦片……
但往往也是这些我们很容易假设和猜想到的理所当然,也使我们忽视了“土味”表征和符号所隐含的身份地位以及权力的不平等。
在观看土味内容的过程中,观看者和内容中的环境、人物是脱离的,双方之间是难以对话和达成共识的。
看“土味”时,用户和表演者之间存在着“看”与“被看”的辩证法,即“凝视(gazing)”,一种携带着权力运作和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
观看“土味”小视频、直播、图片、段子的人是行为的主体,他们利用转评赞等社交平台交予的权力去审视“土味”,同时“以用户为导向”驱动着“土”味内容生产者不断去挑战用户的好奇心和猎奇底线。而这种用户控制背后渗透着凝视主体的态度、意识和价值取向。
草根主播:吃得“土”中“土”,方为人上人?
生产内容的草根利用自身的劣势资本和环境,以熟悉的“土味”符号和反主流的行动方式、话语方式,换取凝视主体聚合产生的流量,以此和其他主体兑换互联网和现实中的资本。他们以为低门槛的小视频、段子、直播使自己一跃成为传播的主体,但是他们制作内容背后的意义并不能被凝视主体识别,其诉求和基本的人格、尊严都难以在娱乐氛围中获得认同,只能沦为被凝视的他者。
在现代化、城市化和全球化的浪潮中,人们变得越来越羞于承认自己的“乡土基因”。流行文化和消费文化塑造着消费者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都市生活方式、时尚潮流、国际化被广泛接受,而背后潜移默化地,现代模糊了往昔,城市占据了农村,全球覆盖了本土……
另一方面,被凝视的他者在媒介环境变迁的过程中艰难发声。这些草根生产者和他们的“土特产”在大众传媒时代是处于被迫缺席和失语的状态,乡土文化主要被纳入政治框架进行宣传;在前互联网时代,《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点燃了草根创作的热情,戏谑的话语被视为互联网平权的前奏曲;但是现在他们试图通过“土味”内容和“土味”创意换取创意产业中的经济资本。
但是并非所有的创意都会转化为产业。更何况他们主动放、舍弃了自己的“乡土”基因,去依附凝视主体的偏好、观念获取互联网上的生存空间。如果这种创意本身只是被农村人所熟悉、但非农村人陌生的旧东西,那么它也不具有长久的价值和影响力。
即使“烤面筋可带劲儿”,观看者又能产生多少共情?但是一碗炒饭就叛国的“真香”吐露出多少城市青年人的共鸣以及模仿。或许,主播找回“乡土基因”和主体地位,才是“土味”历久弥新的正道吧。
总之,正如鲁迅曾说过,世界上本没有土,走路的人多了,哪能不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