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腌酸白菜的时节。
每当看着金黄的树叶落下,冰凉的秋风掠过脸颊,通红的双手无处安放的时候,就想吃一盘热乎、酸爽的酸白菜炒五花肉,当然里面少不了爽滑劲道的粉条。
自从奶奶爷爷相继离世,家里搬上了楼房,就很少腌酸白菜了,但每每回忆起爷爷奶奶腌酸菜的过程,记忆犹新。记得每年快要入冬的时候,爷爷就会推着自行车和奶奶一起去菜市场,认真地挑选出上好的大白菜,看着那白菜帮色如白雪、白菜叶翡翠如玉、白菜心包裹紧实,再瞧瞧爷爷奶奶脸上露出的笑容,就知道今年遇上好白菜了。上百斤大白菜被爷爷架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奶奶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边扶边喘着气说:“走那么快干什么,一辈子都是个急性子!”爷爷哼着小曲也不回应,把坐在前梁上的我又扶了扶,说:“丫头,坐好,到巷子口你就要下来。”我娇气地直摇头,就是不想多走那几步路。
回家后,爷爷将一个个新鲜的大白菜整齐地立在墙根,待水分挥发几天,去掉外表干枯的叶子,就可以正式腌酸菜了。爷爷抬来比我岁数大很多的黑色锃亮的大缸,将洗净控干水分的白菜切掉根部,再切成四大瓣,一层一层地铺在缸底,铺满一层,就密密麻麻的撒满一层用大颗粒辣椒面和粗盐混合在一起的配料,就这样一层层铺得紧紧实实,最后压上从城西桥下捡来的大青石头。待白菜慢慢被压出水分的功夫,奶奶已经熬好了放着小茴香、花椒粒、红辣椒、少许生姜片的调料水,等水晾凉倒进大缸里,刚好没过白菜,就算完成了整个腌制过程。这时,爷爷使出力气将酸菜缸移到院子的东北角,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给时间了。这期间,白天变得越来越短,天气变得越来越冷。隔几日,爷爷就会去看看缸里的白菜,念叨着:“又变黄了些……”奶奶则在一旁问着:“老头子,操心看着腌菜的水,变白就不好啦。”爷爷自信地说:“我腌的菜您放心,干干净净,清清亮亮。”我站在旁边凑着鼻子使劲闻,然后着急地问:“爷爷,白菜又酸了些,什么时候能吃啊?”爷爷刮着我的鼻子笑着说:“就你的鼻子尖,等下第一场雪就能吃了。”
在等待酸菜成熟的时间中天气慢慢变冷,地面结了薄冰,窗上有了冰花,怕冷的我想拒绝冬天的到来但又渴望酸菜的美味。在某天的清晨,一觉醒来,雪就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来了,落在屋檐、落在小院、也落在了酸菜缸上。爷爷小心翼翼地拿开石头,用祖父留下的刻着花纹的黑色长筷从缸里捞起色泽金黄、颜色清亮、挂着少许红辣椒皮的酸白菜,上面还带着一点细小的冰碴,里里外外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整个冬天,在这座西北小城,各家各户除过土豆、萝卜,就是家里腌的酸白菜了。在我们家,酸白菜可以变着法吃,最先少不了的,就是酸白菜炒五花肉。酸白菜清爽可口、五花肉肥而不腻,两种食物混合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搭档,配上奶奶拉得劲道细长的拉条子,再来点腌好的翠绿的咸韭菜,简直是人间美味。当然这个冬天还少不了爷爷做的铜锅酸菜丸子烩菜、酸菜肉饺子,酸菜粉条…还有一种最简单的吃法,就是从缸里捞出冰冰凉凉的酸菜,切一盘呈上桌,来一个酥脆的热油饼,靠着暖暖的炉子,冰爽与浓香瞬间在味蕾中绽放,给寒冷的冬天又增添了几分乐趣。
记得上大学后的第一年,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到异地求学,看着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雨,路上的树叶沾满了母亲给我买的新鞋,来回往返于教室、宿舍和食堂,转一圈儿都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就盼着回家,想吃爷爷奶奶做的臊子面、酸菜炒肉、洋芋丸子、八宝饭…孤寂地躺在宿舍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将家里的美食在脑海里都过一遍,再舔舔自己干燥的嘴皮,咽下口水,遗憾地进入梦中。
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傍晚,家乡的表哥专门到学校来看我,带着一大箱家里捎来的东西,棉衣、干果、干粮…在箱子最下角放着两个罐子,打开一看,竟是一罐酸白菜炒肉和一罐纯酸白菜,经过一天一夜远途颠簸,虽然没有鲜亮的颜色和刚出锅的热度,但我抱着罐子笑着在宿舍地上转了三圈,舍友们高兴地看着我,提议在最近的饭馆去买热乎乎的拉条子来搭配。在这个夜晚,我终于吃上了熟悉的味道,我拉着长长的电话线在小桌旁拨通电话,那头传来爷爷熟悉的声音:“丫头,东西收到没?酸白菜好着没?要想办法热热吃……”我激动地大声说:“爷爷,我正吃着呢,就是那味道,香得很……”爷爷说:“今年奶奶身体不好,本来想着不腌了,可念叨着我们娃爱吃,就又腌上了……”听着听着,我停下了咀嚼,刹那间,泪水模糊了双眼,嗯嗯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望着宿舍的窗外,雪落了一地,思念如舌尖上的酸菜,浓浓地直击我的心底。(钱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