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予（中）在工程现场
在四川省乐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大佛——乐山大佛，曾经有一位翩翩少年时常在佛像脚下玩耍，时而围着佛像跑跳，时而到江里游泳，时而躺在佛脚上享受午后的阳光，那时的他一定想不到，长大后会和核工业结下不解之缘，会成为使我国核电技术实现重大突破的关键性人物之一。他就是我国核反应及核电工程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核工业功勋人物欧阳予。他曾主持研究、设计并成功地建成了中国第一座核电站——秦山核电站。秦山核电站于1991年12月15日并网发电，实现了中国大陆核电“零的突破”，是我国和平利用核能的重要里程碑，被誉为“国之光荣”。
欧阳予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女儿欧阳缨看来，父亲是一个宽厚、质朴又严谨的人。一个寒假，欧阳予带欧阳缨去秦山核电站施工现场参观，在看到反应堆那厚厚的墙壁时，欧阳缨感受到父亲的设计理念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敦厚踏实。“父亲做事一直都很有条理，什么东西都讲究一定要牢固。”
01“忠厚传家久 诗书继世长”
欧阳予出生在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当地较有名望的私塾先生，家里开私塾馆不为赚钱，只为教书育人，因此过得也很清贫。欧阳予共有5个兄弟姐妹，父亲常常教导5个子女要好好读书，踏实做人。“听我姑姑说，祖父有一句家训，‘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意思是要饱读诗书，不断学习，这样家族才会繁荣兴旺，长久不衰。我父亲也是一直秉持着这句话做人、做事。”欧阳缨说。
因此，欧阳予从小读书就非常认真，用心完成每一项功课。还记得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把一天的作业都做完了，结果家里一只淘气的小猫跑到他的作业本上撒了一泡尿，把作业本全打湿了，上边的字迹完全看不清，让他很“恼火”。最后，欧阳予还是认认真真地把那个作业又重新做了一遍，第二天按时交到老师手里。
从小聪明好学的欧阳予，1945年从四川省乐山第一中学毕业，进入武汉大学学习电机系电力工程专业。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因为要向苏联学习的缘故，欧阳予开始跟着收音机自学俄语。1952年初，有一点俄语基础的欧阳予，被推荐参加赴苏联留学的选拔考试，考试通过后来到北京进入“留苏预备部”，在补习了一年的俄语后赴莫斯科动力学院深造学习。1953年夏，欧阳予以该专业研究生身份学成归来。
02啥都会修的“老师傅”
在欧阳缨眼中，父亲生活很俭朴，动手能力也很强，家里的东西但凡能修补可用的一定不会扔掉。在她记忆中家里有一辆自行车，骑了快有二十几年，随着岁月的“洗礼”，车子已经破破烂烂，但总是因为修修还能骑就一直在用。“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用了好久的，记得有一次我外出回来发现我的拉杆箱轮子坏了，就去买了一个新的，把旧的扔掉。结果父亲又把坏掉的行李箱给捡了回来，说箱子修修还可以用。然后他一个人就蹲在那里搞了一两个小时把轮子修好重新装了回去。”
欧阳予家有一台“限量版”彩色电视机，在当时八九十年代，家里能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是相当珍贵的。有一次电视机的天线坏了，家人都劝欧阳予去买根新的天线，但欧阳予坚持要自己修。他找来两个易拉罐儿和一个金属线，又做了一个架子，把它们搭起来变成了天线。这“天线”一开始时还不大灵光，后来经过他反复修改调整，最终修好了。那根带着易拉罐儿的彩色电视机也成为家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欧阳缨回忆，有一年冬天，已经出国的她回国办事，父亲知道她要回来后特别高兴，特意去买了当时刚刚流行起来的热水器并自己安装好。欧阳缨到家后开心地去冲澡，结果头发洗到一半时水突然变凉了。欧阳缨只好裹着浴袍，顶着一头的泡沫走了出来。“我跟父亲说，热水器坏了。父亲直接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一边画一边给我解释热水器是怎么设计的，给我讲它的构造、功能和运作。我说‘哎呀我的老爸啊，我是要解决问题，不是学习知识，我这头上还抹着洗发膏呢！’可父亲半天也不理我，一直在画图，我就自己烧水先去把头发冲干净了。后来，经过父亲的琢磨研究，那台热水器最终还是修好了。”
03“国家分配的父母不太好吧”
欧阳予和妻子袁宁育有一儿一女。欧阳缨出生在特殊时期，夫妻俩并没有对女儿有过太多的陪伴。从小两个小孩一直跟着外婆生活，直到4岁欧阳缨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对于这个“外来”的爸爸妈妈，欧阳缨感到很陌生。那时欧阳予夫妇刚从干校回来，两个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变得粗糙暗黑，满身尘土。年幼的欧阳缨一直躲在外婆的身后偷偷观察。当时欧阳缨就冒出一句：“他们两个是干什么的？又脏又黑，国家分配的父母不太好吧？能不能跟组织上说一下，重新给我分配一对父母。”
欧阳予院士一家
在欧阳缨的记忆中，有一次欧阳予风尘仆仆回到家，扔下一堆脏衣服，第二天急忙就走了。当时的欧阳缨还不理解，看着面前的脏衣服，心里嘀咕：“天呐，这人怎么这么脏！”后来欧阳缨才知道，父亲着急回来是去见周总理，是去干大事情。
04只要你肯努力，将来就不会没饭吃
由于工作的原因，欧阳予长期生活在上海，而家人生活在北京，每个月才回一次家的频率让童年时期的欧阳缨与父亲在情感上没有建立很深的连接。父亲的宠爱对她来说就是每次回家时，欧阳予都用他下巴上的胡子扎她的小手，痒痒的很好玩。而欧阳缨真正同父亲开始亲近是从上大学开始，当时，欧阳缨考到上海同济大学，有了跟父亲独处的时光。每到周末她就会到父亲的住处休息，父亲会一早给她准备好早餐，然后去菜市场买很多新鲜的食材，中午烧上一顿美味的大餐。有时，父亲还会给她准备一些熏鱼、酱肉之类的熟食让她拿回学校去吃，改善伙食，打打牙祭。
对于父亲这种不善言辞的爱，欧阳缨起初并不理解，直到她收到那封信。“记得我出国后不久，父亲负责研究、设计的秦山核电站并网发电。父亲很是高兴，在托朋友给我邮寄的包裹里放了一张秦山核电站的明信片。信的内容很短，主要是表达这20年来因为工作的原因错过了我和哥哥的成长，为没能陪伴我们感到很愧疚。但好在我们都健康长大并靠自己的能力走出了一条路，做出了一些成绩，他感到很欣慰。”回忆起父亲“迟到”的表白，欧阳缨不禁颇多感慨。
欧阳予（左五）在秦山核电站主控室
欧阳予对子女在学业上的要求就是一定要用功，一定要刻苦，脚踏实地走稳每一步。当时欧阳缨在哥哥的帮助下选择出国留学。在那个年代，想要凑齐出国的学费是极难的事情。欧阳予凑出200美金给她，并对她说：“父母就只有这么多钱，但是你记住，只要你肯努力，将来就不会没饭吃，就会有回报”。对于即将独自一人出国闯荡的欧阳缨来说，父亲的这句话成为她努力的方向，人生道路上的明灯。
“我知道，当时200美金已经对父母非常不易了。所以我时刻记着父亲的叮嘱，在外努力拼搏。现在，我同样也把这句话、这个理念传给了我的女儿。”
05一位憨憨的“幽默家”
欧阳予在一些生活常识上存在“盲区”，也因此闹出了不少笑话。欧阳缨幼年在上海读了半年小学，一个炎热的下午，父亲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买了几个她爱吃的雪糕，因为怕热化了就放在了公文包里，结果回到家一看公文包里面发了大水，冰糕都化了。“后来我母亲知道了这件事，还‘嘲笑’父亲怎么这么笨，一点生活常识都不懂。父亲听罢嘿嘿傻笑，样子憨憨的。”
让家人多次“吐槽”，每每家庭聚会都会拿出来讲的笑料就是“一毛钱剪发”事件。“有一年，我们全家去一位亲戚家过年，在逛集市的时候父亲去了一个理发摊剪发。当时价钱是一毛钱，剪好后理发的师傅还拍了拍父亲的头，说了句‘回家过年了啊！’。父亲回到家还跟我母亲炫耀一毛钱剪了个头，我母亲说人家别是把你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了，还拍脑袋。父亲就咯咯笑，边笑还边模仿，全家人都被父亲的动作笑破了肚皮。”
欧阳缨记忆中，父亲这样“憨憨”的时候还有很多。她还小的时候，父亲过年回家还会给家人表演戏剧里的人物，比如像模仿剧目“白毛女”里的杨白劳被地主追债追得满屋子跑的桥段，那笨拙的肢体动作总是能把家人逗得前仰后合。
06除了喜欢音乐还会做一手好菜
这样一位憨厚可爱的“幽默家”其实也有温柔、浪漫的一面，而他的浪漫只留给了专属的她。欧阳予与妻子是在 “留苏预备部”学习时相识的，当时国家推荐学习成绩优异的人才赴苏联留学，但需要先在国内学习一年的语言，而欧阳予的妻子正好是“留苏预备部”的助教。上学时，欧阳予学习成绩出色，是班上的班长，虽然对助教有好感，但因为性格原因迟迟没有表白。“母亲说，当时留意到了父亲，觉得父亲比较聪明、沉稳、有才华，后来两人慢慢接触并最终走到了一起。”
2017年，欧阳予过生日与妻子合影
在去苏联留学之前，欧阳予与妻子举行了订婚仪式，送妻子一块名牌手表作为订婚信物，然后这一走就是四年。其间，两个人只有书信往来，直到欧阳予拿到学位学成归来，两人才正式完婚。可能是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欧阳予与妻子通信中会常常聊起俄国的文学、艺术作品。后来，步入老年的欧阳予还专门请人画了一幅画，怀念当年的岁月和情感。画中是莫斯科的郊外，蓝天碧草，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女站在那里，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衣襟……这幅画至今还挂在老两口马神庙家中的墙壁上。
“父亲很喜欢看俄罗斯的芭蕾舞剧，常常在家看《天鹅湖》《胡桃夹子》的录像，还喜欢听古典音乐。”欧阳缨的记忆中，父亲除了喜欢音乐外，还做得一手好菜。“父亲做饭很好吃，但他太忙了，平时不做，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出山’，他做的川菜白斩鸡、熏鱼都非常好吃。”
时光的盒子被不经意地打开，那些流淌在血液里、记忆中的美好渐渐展开。它让“陌生”变得亲切，让“糗事”变得可爱，让信念变成战胜困难的力量，这也许就是爱的魔力。如今，欧阳予和妻子在医院疗养身体。这位96岁的老人，一生为爱“发电”，为祖国他奉献了青春与智慧，点亮了中国核电发展的那盏“灯”，用自己的方式为家人带去欢乐，用自己的言行照亮子女前行的道路。
来源丨中核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