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长沙客182期
文/舒月
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生活变好,收旧手表、缝纫机,还有收市民吃过的乌龟壳儿;到现在,回收旧手机、电视机、电冰箱是走街串巷的喇叭里的吆喝声。
近四十年,伍仁斌收集了60种老长沙吆喝声,时代变好了,这座城里的人慢慢不需要过去那些吆喝声。死亡和遗忘是永恒的规律,唯有伍仁斌,还在做着这样一件事。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部城市市井生活变迁史。
《西游记》里观音娘娘左大玢的同门师弟
伍仁斌今年73岁,是湖南省湘剧院的老演员。
过去在戏里,伍仁斌唱老生,他和《西游记》里的观音菩萨左大玢、《一家老小向前冲》里的严嗲王永光是同门师兄妹。退休多年,如今身子骨还很硬朗,那些年唱戏练的功夫随便都能耍上几轮。
戏里头的把戏还不算伍仁斌最厉害的,他真正的绝活是“吆喝”,远近闻名。
无论到哪,伍仁斌扯着嗓子随便一喊,卖臭豆腐、平江香干,或者收废品,不远处的人便信以为真,以为真有小摊贩过来。伍仁斌咧开嘴笑,为自己这一项绝活得意不已。
说起伍仁斌“吆喝”绝活的由来,还要回六十年代初的湘剧院,那时团里排《红灯记》,其中有一场戏,李玉和在家里,一个小特务在监视他。
小特务就是伍仁斌演的,一个皮鞋匠伪装的身份。第一次彩排时候,文化局的领导们过来看,很不满意,他们提出批评说,皮鞋匠演的不像个皮鞋匠,像小流氓。
当时全国人民学习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说,艺术源于生活,伍仁斌为了演好这出戏,于是跑到长沙大街上,找了十来个皮鞋匠,学他们的样子,怎么修,怎么吆喝,从声调到语态,样样不落下。
第二次文化局的领导再过来时候,一场戏完,单独对伍仁斌演的皮鞋匠提出表扬。他们说,戏里那一嗓子吆喝声出来,实在太像了。
伍仁斌高兴不已,他感慨,台上有多少唱的角儿,生活里就有多少吆喝的行当。
武大郎卖烧饼伍仁斌卖麻糖
“吆喝”在中国的历史千年之久,可算是最原始的广告,追溯到商贸繁荣的宋代,在《水浒传》里便有一出。卖烧饼的武大郎挑着担出去,在大雪天里吆喝:“卖烧饼咯”,旁边还有个卖梨的郓哥儿。
一声吆喝,是过去时代平民百姓对生活最原始的吟唱。
在演皮鞋匠前,伍仁斌对吆喝声并不陌生。那个年代,他家里穷,每天早上天没亮,伍仁斌便拿着母亲给的七分钱去糖厂,买一大块麻糖,用一个小簸箕装着,再满街去卖。
这时候的伍仁斌不过9岁,他胸前挂着簸箕,用两手端着走在街上吆喝:“扯麻糖的扯麻糖咯”。
这一声吆喝前几个字音重,缓慢,后几个字急速,调高,流转在长沙的大街小巷里,想吃糖的孩子们远远被吆喝声引过来。
伍仁斌在长沙东正街南门口长大,在那条老巷子里,他听的吆喝声最多的是补锅。
那个老匠的补锅声和平常的有点不一样,像是喉咙里卡住了痰,刻意压嗓子,叫出来的字眼也不是“补锅”,而是“镂锅”,铿锵有力,两声一轮,再消停一小会。
隔得不远的北正街里还有一个补锅匠,叫法和湖南花鼓戏那出“补锅”就差不多了,伍仁斌花鼓戏也能唱上几段,张口一段经典就来。
“手拉风箱,呼呼的响,火炉烧得红旺旺。女婿来补锅,瞒了丈母娘,操作要留意呀,当心手烧伤。”
到八十年代初,伍仁斌和几个好友走在太平街上,从街头走到街尾,街尾走到街头,太平街没有多少变化,就是少了过去那个味。几人逛的意兴阑珊,正准备离去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吆喝。
“卖臭干子咯,又香又臭的臭干子咯!”
竟是伍仁斌在模仿卖臭豆腐的小贩吆喝,老友激动不已,连连拍掌道:“对对对,是这个声儿没错了。”
老友的感叹引来伍仁斌的遗憾,从过去到现在,这些个吆喝声竟是越来越少了,从1980年起,伍仁斌开始了正式的“吆喝声”收集工作。
四十年收集60种老长沙吆喝声
伍仁斌的“吆喝声”收集,并没个正式的形式,旁人也知道的少。他收集的渠道极其简单,每天去茶馆里喝一壶茶,茶馆里都是地道的老长沙口子,伍仁斌通过聊天去有意无意的引导,聊到兴头上有时候故意提个问。
“你晓得我们小时候那个巷子里那个卖豆腐的是怎么叫的不?”
“怎么不记得咧,那个卖豆腐的堂客几大方的,全长沙就她的豆腐最嫩。”
一个老口子饶有兴趣的模仿,引得茶馆里满堂大笑。
伍仁斌还喜欢去面馆里收集,就是杨裕兴,过去在他家不远有一家,后来搬去了司门口。以前在店里点了一碗面,坐在桌边等,不一会跑堂的便开始吆喝:“11号桌,肉丝码子面来嘞!”
就这么呼拉唤喊的,一碗热汤面吃的食客高高兴兴,和和气气。过去叫的跑堂的就是现在的服务员,到如今,满长沙的杨裕兴已经不兴这种叫法,好在伍仁斌给记了下来。
伍仁斌的记录方法并不讨巧,八十年代,他没有录音机,全靠脑子记,文字记在纸上,再面上模仿。
伍仁斌拿出他在湘剧里那一套,力求还原吆喝在市井里最本真的样子。他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只能一遍遍练,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许多吆喝声记着记着就消失了,没有了,比如五十年代的卖水声。那时刚解放的国家百废待兴,长沙城里的百姓喝水都是问题,许多家庭直接饮用湘江河水,条件好点的就喝白沙井里的水,那时常有小贩挑着井水走街串巷的吆喝。
“买河水不啦,买湘江河里的水不啦,买白沙井里的水不啦!”
吆喝声一起,家家户户纷纷端着盆出来买。后来条件好了,没人再做卖水的生意,白沙井里的水还在,湘江河里的水长流,挑着担卖水的吆喝声却永远消失了。
到21世纪,2018年,长沙可听的吆喝声已经所剩无几,唯有在伍仁斌这里,他近四十年收集了60种老长沙吆喝声。
不锈钢盆换手机 老城里消逝的吆喝声
伍仁斌不仅收集,还表演。他仍然每天练功,用湘剧的底子把这些个吆喝声唱出来。
伍仁斌常在学校、社区里上课,给年轻人讲老长沙历史,他还准备将四十年来收集的吆喝声申遗。“靠我作用太小,不走正规渠道,这些东西没法儿保存,不保存,长沙的文化就缺了一块了。”
时代变好了,这座城里的人慢慢不需要过去那些吆喝声,死亡和遗憾是永恒的规律,唯有伍仁斌,还在做着这样一件事。活到73,伍仁斌把自己活成了一部城市市井生活变迁史。
在伍仁斌收集的吆喝声里,收废品的声音是从过去一直延续到今天,源源不断的。
五六十年代,大炼钢铁,收废品的都在收破铜烂铁;文化大革命时候,读书不值钱,书籍纸张每天收上几麻袋;八九十年代时候,改革开放,生活变好,收旧手表、缝纫机,还有收市民吃过的乌龟壳儿;到现在,回收旧手机、电视机、电冰箱是走街串巷的喇叭里的吆喝声。
伍仁斌说,当下还流行一种新式收废品,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吆喝上一段。
“回收旧手机,换超耐用不锈钢脸盆!”
还是那个味,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伍仁斌笑笑。
“你要换吗?”
统筹 | 曾力力 任峰磊
策划 | 舒月
主笔 | 舒月
视频 | 晨骅
编辑 | 谢俊攀
图片 |伍仁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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