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为何又叫“受苦人”

宋旭

时光回溯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彼时，乡镇都还是“人民公社”，“公社”以下为各生产大队（一般相当于现在的行政村或自然村），大队之下又分为若干生产小队。每天村里大喇叭一响，社员们便被集合到饲养房前面的空地上——

小队长挥挥手：“抓革命！”

社员们就把镰刀锄头之类的高举过头顶：“促生产！”

小队长又挥挥手：“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社员们又把镰刀锄头之类的高举过头顶：“社会主义是受出来的！”

然后，在小队长的带领下，或者地东头，或者大南梁，团结紧张地修理起地球来。

那个时候，社员们都自称“受苦人”。干农活被称为“受苦”。

后来，随着工业化和市场经济的稳步推进，“受苦”的含义扩展至各级各类的劳作，甚至办公室喝茶看报起草文稿之类的，也被冠名曰“受苦”。

现代汉语对“受苦”的解释是：“遭遇痛苦”。

出地干些农活就是“遭遇痛苦”？

车间里操作操作机器就是“遭遇痛苦”？

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纸起草些文件简报之类的就是“遭遇痛苦”？

显然不是。

“受苦”一词，另有所指。其中涉及到一个因汉字简化被剥夺本意的字——“圣”字。

现代汉语里的“圣”字，由“聖”简化而来。“聖”之义，《说文解字》：“通也。从耳呈聲。”段注：“聖从耳者，謂其耳順。”翻译成现代汉语：“聖，就是能听得进不同的意见或建议”。

这和“受苦”有何关系？

没关系。

想说的是，“聖”与“圣”，本来是两个不同的汉字。

“圣”，《说文解字》：“汝颍之间谓致力于地曰圣。从土从又。读若兔窟。苦骨切”。段注：“此方俗殊語也。致力必以手。故其字从又土，会意。”也就是说，“圣”的本义是“致力于土地”，在土地上用力。形象点，就是“修理地球”。在汉字简化过程中，像“闾里”的“里”字与“里外”的“裏”字合并为“里”一样，“聖”与“圣”合并为“圣”。遗憾的是，“闾里”的“里”义还能在现代汉语中找到，而“圣”之“致力于地”之义，却被《现代汉语词典》删除了。故今人只知其“圣人”、“神圣”之义，而不知其本义也！

“圣”之读音，《说文解字》：“苦骨切”。“汉典”上古拟音“khud”，中古《广韵》拟构“kuət”（王力）、“kuot”（潘悟云）。

再看“受”字，甲骨文为一条小船的两边各有一只手，会意为“相授”，是“授”的初字。“受苦”之“受”为记音字。其本字是“搜”。“搜”，《集韵》：“搜搜，动貌。亦省作叟。”《说文解字》：“动，作也”。

“作”，就是干活，劳作，就是怀仁话里的“动弹起来”，字典里叫“劳动”。如《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不难看出，“受苦”，不是“遭遇痛苦”，而是“干农活”、“挖二垄”、“修理地球”之类的。

“受苦人”，即长期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就是“地球修理工”。

小时候，我们叫“农民伯伯”。

我们都曾是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