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80年代《西游记》电视剧的片头片尾，有猪八戒肩扛钉耙手挥大袖一颠一颠赶路的形象，奠定了全体国民对猪八戒这个典型人物的共同记忆。尤其他的武器九齿钉耙，不仅是八戒降妖伏魔的兵器，也是许多西游故事片段不可或缺的道具，更为挥舞钉耙的八戒平添许多诙谐气，已经成为这个典型形象不可或缺的部分，甚至是代表性符号。

关于这个钉耙，研究者和读者往往认为其原型是农具中的钉耙。这一先入为主的印象在精确与模糊之间，尚有一番说明的必要。

悟空在云栈洞收服八戒时，见他手中拿着一柄钉耙，便错认了：“你这钯可是与高老家做园工筑地种菜的？”而银角大王也说：“这和尚是半路出家的……你会使这钯，一定是在人家园圃中筑地。”八戒少不了一番吹嘘：

此是锻炼神冰铁，磨琢成工光皎洁。老君自己动钤锤，荧惑亲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机，六丁六甲费周折。造成九齿玉垂牙，铸就双环金坠叶。

身妆六曜排五星，体按四时依八节。短长上下定乾坤，左右阴阳分日月。

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名为上宝沁金钯，进与玉皇镇丹阙。

……这钯下海掀翻龙鼍窝，上山抓碎虎狼穴。诸般兵刃且休题，惟有吾当钯最切。

相持取胜有何难，赌斗求功不用说。何怕你铜头铁脑一身钢，钯到魂消神气泄。

这是章回小说惯用的夸赞手法，说钉耙如何由太上老君、荧惑（火星神）、五方五帝、六丁六甲等众神锻炼成兵，神工如何上符日月星辰、下合气节时令等等，读者读过即过，不要被这些华丽的修饰文字骗过了。倒是其中有两句道“诸般兵刃且休题，惟有吾当钯最切”，是说在所有的兵器里面，唯我的“当钯”最符合“下海掀翻龙鼍窝，上山抓碎虎狼穴”的神奇功能。

八戒所说的“当钯”，还真是一种兵器。

当钯，一般写作镋钯或镋耙，或又称镋叉。大略言之，镋钯就是镋；若仔细考究，则镋自是镋，钯自是钯。但大致可以把它们视为一类兵器。

大家经常听到“十八般兵器”之说，镋正是其中之一种，它频繁地出现于明代以来的各种话本小说里。《水浒传》中虽然没有使用镋做兵器的将领，但在写到小喽啰时却经常提到“镋叉”；也频繁出现在明代的各种类书籍中，比如《武备志》就详细记载了这种兵器的形制和造法：“镋钯，上有利刃，横以弯股，刃有两锋，中有一脊。造法须分脊平磨，如磨刀法，两刃自脊平减至锋，其锋乃利，日久不秃。”

镋的形制似叉，中有利刃似枪尖，两侧分出两股，弯曲向上成月牙形，三股上有时还装点钉齿，所以往往镋钯并称。形制微变，还有雁翅镋、牛头镋、镏金镋、锯齿镋和流星镋等种种名目。《说唐演义》中有一员大将宇文成都，“身长一丈，腰大数围，金面长须，虎目浓眉，使一柄凤翅镏金镋，重三百二十斤”，是整个故事里仅次于李元霸的第二位高手。

钯或耙与镋钯相似，托名姜太公著作大概成书可能晚至汉代的《六韬》一书中，就有“鹰爪方胸铁耙，柄长七尺”之类的兵器记载。后世关于这种兵器的使用也是屡见不绝。戚继光在抗倭战争中总结了镋钯叉耙的用法，以及与配合其他武器共同使用的阵法，写进了他著名的《纪效新书》，说：“耙法一打一戳，只戳马眼人眼人喉”；“步步以耙头照管枪头，一击一戳而入者为上等”，甚是狠戾有效。还说许多兵器的招式虽然看上去好看，但是在实战中效用不大，要按照另一位抗倭名将俞大猷发明的“棍法以使叉耙，庶无花法而堪实用也”。《封神演义》中有一个蟒蛇精邬文化，兵器是一根排扒木，笔者以为应当也是镋钯之类。

其实作为农具的钉耙，和作为武器的镋耙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就在于农具的顶端的排齿的平面与柄垂直，武器却是水平的。电视剧中八戒的钉耙更像农具，但明代的各种插画中，仍是将其绘作武器样式。

有不少读者乐于对武器做比较，近来颇有不少人说，八戒的九齿钉耙（按照八戒自己的说法，全名应该叫“上宝沁金钯”）是比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更厉害的武器。其依据之一，便是上面笔者已经说到的，八戒介绍这件兵器时所使用的套话；依据之二乃是小说第89回，黄狮精盗走悟空等三人的兵器，大设所谓“钉耙宴”，“只见正中间桌上，高高的供养着一柄九齿钉钯，东山头靠着一条金箍棒，西山头靠着一条降妖杖”，可见是以钉耙为尊、金箍棒为副。

这里牵涉到另一个问题，就是沙僧的兵器是什么？一般读者受电视剧的影响，都认为沙僧的兵器是月牙铲或者方便铲，其实不然。他的兵器降妖宝杖乃是一根棍状兵器。他自己介绍时说：“宝杖原来名誉大，本是月里梭罗派。吴刚伐下一枝来，鲁班制造工夫盖。”又说：“出自月宫无影处，梭罗仙木琢磨成。”可见是用一根木棍加工而成的。灵感大王初见沙僧便说：“你这个模样，象一个磨博士……你不是磨博士，怎么会使赶面杖？”可见沙僧的武器像一根擀面杖。悟空等三人收玉华州的三个王子为徒弟，各自仿照自己的法宝为他们打造兵器：“好王子，大的个拿一条齐眉棍，第二个轮一把九齿钯，第三个使一根乌油黑棒子。”所以沙僧的武器是和悟空的金箍棒一样，是个棍棒形兵器。黄狮精的钉耙宴之所以把钉耙摆中间，并非由于它的等级如何之高，而是因为钉耙造型奇特，另外两根棍棒放在两边正好对称。

有趣的是，八戒在流沙河与沙僧交手时，两人就互相鄙视过对方的兵器。八戒：“你是个甚么哭丧杖，叫你祖宗看杖！”沙僧则道：“看你那个锈钉钯，只好锄田与筑菜！”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而钉耙和禅杖都重五千零四十八斤，加在一起尚不能与金箍棒相抗衡。

文并供图/九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