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反过来”读书

关于读书的经验之谈,历来见仁见智。不过,以愚30余年读书之经验,有些书(尤其人文社科方面的书),可以尝试“反过来”的读法,这样读不仅仅好玩,而且还可能发现更有意思的话题,甚至能发现文字背后的“真相”。

譬如,言及孔子、庄子,时下人们尝以“丧家的孔子”“快乐的庄子”来描述之;我们若能反过来“读”之,也许可以得出“快乐的孔子”和“失意的庄子”之结论。

确实的,大凡对孔子有所了解之人,莫不承认夫子命运之坎坷。夫子本来试图通过从政实现其伟大理想和政治抱负,不承想反遭陷害,甚至50多岁,还出走列国,由此开始数十年“风餐露宿”的颠簸、周游生活。

然而,若换个读法,孔子的命运似乎并不那么凄惨。相反,孔子的流浪生活甚至算得上是快乐的。

当然,我们承认他流浪中确实有过不快,甚至有过诸多“生存危机”,正如弟子所言,“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庄子 让王》)。孔子着实够倒霉的,竟然在树下休息都不成,别人还以砍树的方式羞辱他、驱逐他。不过,若换个角度想想,兴许孔子的生活没有那么悲哀。

想想看,一位学富五车的慈祥老者,和一群年轻才俊,坐着牛车,说说笑笑地旅行于乡间小道上,走累了,便在树下看看书,研究点学问或谈论点有意思的话题,那温馨的场面,想起来都觉得幸福。即便中间出现一点“不谐”的插曲,不也是给其弟子“动心忍性”之修炼带来某种契机吗?更何况,无论孔子走到哪里,那帮“铁杆粉丝”始终紧随身后,不离不弃,甘愿受罪,怎不让人感动。

孟子云,天下有三乐,其中之一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至少这一点,孔子享受到了。更何况,孔子这种精神上的快乐,是其他乐趣所无法比拟的。

现在做老师的(尤其大学老师),也难有孔子那样的福分。且不说,课下师生形同路人,即便课堂上,师生彼此间也陌生得很。孔子及其弟子那样的师生情谊,真令我等教书匠艳羡不已。

因此,就此而论,奔波列国中的孔子是快乐的,甚至带有诗意。顺便说一句,恰恰是孔子的“流浪”际遇,才造就了“千古一圣”。假若孔子顺风顺水、按部就班地从政、当官,世上兴许多了一个清正的官员,但人世间却少了一个开儒学风气之先的“圣人”。

同样,对于庄子我们亦可以“反过来”读。人们读庄子的《逍遥游》,每每认为庄子是洒脱、自由且逍遥的,是人们艳羡的对象。而事实上却未必如此,庄子的物质条件是很困顿的:靠打草鞋为生,借粮还受到监河侯的奚落;更严重的是庄子精神的困顿,庄子的朋友不多,能理解他的就更少了,唯一一个能和他谈得来的惠施有时还嫉妒他,甚至陷害他……

正因为庄子生活困顿且充满羁绊、受排挤,又缺乏知己,时时处于被“羁绊”的境遇之中,所以他才把自己的美好理想“寄托”在瑰丽的想象中。换言之,大凡其书中所赞美的东西都是人世间他最缺乏的东西,且其对自由、逍遥等品质赞美的程度与其匮乏的程度大抵是成正比的。

这种“张力”在《齐物论》中表现得最明显。《齐物论》的主旨就是不争辩,因为万物齐平,何辩之有?庄子追求“齐物”,尤其痛恨“争辩”,然而,《齐物论》通篇都是庄子在“辩”,看那语气,活脱脱一个义愤填膺、嫉恶如仇的“愤青”。难怪清人王先谦曾这样评价道:“……求其真宰,照以无明,游心于无穷,皆庄生最微之理想。然其为书,辩多而情激,岂真忘是非者哉!不过空存其理而已。”(王先谦《庄子集解》,三秦出版社,1998)

由此看来,现实中的庄子是很难“逍遥”的,甚至我们可以说庄子是“落寞”的。当然,这并不妨碍庄子的伟大。庄子的伟大,就在于其在纯然的“思想中”完成了对现实的超越,完成了绝对的逍遥和自由。

类似的,还有大诗人屈原,其笔下所赞美的“香草”“美人”诸多美好的意象恰恰与其陷身的真实丑恶现实构成强烈的对比,其理想愈美,则反证现实愈黑暗。

又如,尼采、马克思等大哲学家的著作,亦大抵可作如是观。尼采的“超人”理想反衬当时“平庸”之世界,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则恰恰表现出对剥削社会的一种反叛和超越。

由此可见,“反”着读书,不但可以读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即从文本的反面去考察文本所处的时代,而且“反着读”还能读出作者的“原义”。

譬如,对《道德经》稍有研究的当知,老子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本意是,治理国家,政策不能老变来变去,否则“鱼”(国家)就被翻烂了。问题是,老子何出此言?如果我们反过来问一下,当对历史面目认识得更为清晰。因为,春秋时期,诸侯国凡六七百,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乱作一团,很少有长治久安的。基于此,老子才发出如此之感慨。

孟子言,“尽信书,不如无书”,是说对“书”要持适当的怀疑态度;马一浮、熊十力等先生则认为读经典,贵在“清空头脑”。以上诸看法此皆有道理。然而,笔者以为,我们除了吸收上述读书法外,还要善于把书“反”着读。

反着读,实质上是换个角度乃至多角度去读。“文本”本身乃是死的(当然,西方后现代主义甚至认为,“文本”乃是活的,其“活性”之大小全依仗读者的“赋意”和诠释),但文意却是“活”的。

通过“多角度”的读,相信当读者可从流淌的“文意”中不但能读出一番他人少有的兴味和乐趣,而且还可能有“意外收获”甚至重大发现。

何乐而不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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