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出使俄国

俄国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似乎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大规模的,尤其是他外出打猎的时候。在俄国还允许猎熊,这很合俾斯麦的脾胃。他把猎熊看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他与俄皇的交情,或奥地利在索弗林诺打了败仗。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是威廉亲王的外甥,只要威廉亲王活在世上,这种血缘关系就是这两国交好的保障。那时候和现在差不多,这两国之间很少发生利益上的冲突,边界线上相接的地方很长,他们彼此以友邦相待,是有着极好的理由的。威廉亲王和他的妹妹俄国太后都是极重家族感情的人,内心都是极为单纯的。所以在威廉亲王在位的时候,即使有各种各样的矛盾,这两国间也有很多令他们不会爆发战争的保障。话虽这样说,但亚历山大二世却是个很难应付的人。他今年40岁,长着一副很奇特的无趣的面孔。他狂热、蛮横又好色——他私宅的墙上挂满了淫秽的画,这是最近才发现的。但只要他高兴,也能变得很讨人喜欢,令人印象深刻。

有时他想做个自由派,有时却想做个专门报复的专制皇帝。他虽不是军人,却最喜欢打猎,因为他本来很胆小。可以说他是他另一个舅舅腓特烈威廉四世的一个俄国变种,他比他舅舅更能干些,更懦弱些,却是一样的神经质。他那道解放农奴的敕谕,起因既是他的任性,也是他的懦弱。由于这两个原因,有好几年时间,这道敕令就和腓特烈威廉四世赐给普鲁士的宪法一样,形同虚设。这个外甥像他舅舅从前一样,很喜欢俾斯麦这个来自波美拉尼亚的魁梧贵族。亚历山大二世之所以喜欢俾斯麦的理由也和他舅舅相似,也许是将自己与俾斯麦相比后,发觉俾斯麦很有趣。俾斯麦的与众不同之处,深得沙皇的喜爱,他对俾斯麦做这普鲁士驻俄大使表示欢迎,在宫廷中,对俾斯麦的喜爱超过了其他外国大使。他接见这位普鲁士大使时,接连不断地吸烟,以示荣宠。使臣们都觉得这是对俾斯麦的特殊优待,极为妒忌他。沙皇之所以特别喜欢俾斯麦,还有另一层原因是这二人在政治上有类似的看法。俾斯麦是一个君主党,又视奥地利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俾斯麦奉命前往俄都时,拿破仑三世正在发动他谋划已久的撒丁尼亚与奥地利之战,这是为了履行他与加富尔达成联盟时的条件。五年前,在克里米亚之战中,几乎半数日耳曼邦国都出兵帮助奥地利,和世代的仇敌法国对抗;如今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有人说拿破仑三世与拿破仑一世有相同之处,都打算先消灭奥地利,然后消灭普鲁士,所以为保护莱茵河,必须在波河两岸作战,还得打下阿尔萨斯洛林地区作为保障。摄政王任命的参谋总长毛奇也主张作战。但威廉亲王害怕自己会重蹈他父亲的覆辙,说不定最后会和他父亲一样,只剩他一个人,孤立地对抗法国的征服者。这时能否用另外一种名义恢复神圣同盟呢?他带着一种军人的心情,追忆他少年时代,在1815年攻入巴黎时的显赫声势。他将指挥官的剑交给老格拉赫,因为这一次又是攻打法国。在有名望的大臣中只有俾斯麦一人反对向法国宣战,把会因此而被当成自由党的危险抛之不顾。自由党这时正热衷于反对奥地利,而倾向于波兰人与意大利人。其实无论是此时或从前的克里米亚之战,俾斯麦都不愿帮助奥地利。他当着众人的面称奥地利是“外国”。但他极力主张普鲁士至少也要保持中立,且宣称,为普鲁士考虑,最妙的方法就是帮助法国。他将《十字报》所提倡的政策评为“疯子政策”。他警告国人,反对帮助普鲁士的仇敌奥地利。

他字斟句酌地对他的哥哥发表自己的忧虑:“否则,到了最后,我们将会被奥地利灌醉,以为我们又回到1813年了。”6月时奥地利军队在马让塔与索弗林诺两地打了败仗,威廉亲王发了动员令,准备要去救助奥地利。但是由于法奥两国都害怕别国军队的干预,极快就议和,言归于好了。拿破仑三世不肯冒丧失他刚刚得到的战功荣耀的险,弗兰茨约瑟夫也不肯冒令奥地利在日耳曼诸邦国间丧失地位的险,所以七月间两国就议和了。普鲁士人以摄政王为首,都为此大怒。只有俾斯麦一个人十分高兴,因为普鲁士并未卷入这场战事之中。沙皇见奥地利战败更是拍手称快,见普鲁士大使时,抽的烟更多了。俾斯麦本来就希望俄普两国关系更为巩固,现在受到沙皇如此的特殊优待,令他顿生如鱼得水之感。他出其不意地使出手段笼络俄太后,并使得整个宫廷的人都很喜欢他。有人曾报告说,一位4岁的小公主用俄文称赞俾斯麦,说:“他是一个可爱的宝贝。”这位小公主曾不爱理会一位将军,说这位将军“他是臭的”。俄太后生病的时候,俾斯麦就坐在病床前同她闲聊,听她倾诉。俾斯麦从这些友好的闲谈中获知许多信息,比他通过官方谒见或私下派侦探搜集得到的要多得多。俄国首相戈尔查科夫已上了年纪,是个狡猾的虔敬派教徒,俾斯麦十分了解应该怎样对付这种人。在他面前,俾斯麦总是以学生身份自居,但很明白该怎样时不时地刺激下他的虚荣心,因为老首相比大多数的外交家都更加自傲。

这段时间俾斯麦还是整天抱怨,因为他的上司还没提升他的官阶,所以俾斯麦总是自嘲说,大阅兵时,“周围都是酒瓶鼻子将军,而摄政王的使臣不过是一位肥硕的小军官而已”。俾斯麦虽然多次拜见沙皇,但他却对柏林方面报告说,他希望“冬天宴会上不去拜见沙皇,因为在这种宴会里会觉得很不舒服”。在俄都的岁月中,有些时候俾斯麦还是觉得比较满意的。他最在意的就是要住得舒服。在他还没到俄都之前,就已有人替他操办这些事情,所以他现在满意了。他在置办使馆家具上花费的心思要远远超过在公事上花的心思。他写信给夫人,说他打算租下的房屋里,有几间是给孩子们住的,那儿冬天也能晒到阳光,从早上一直晒到中午。他还将仆人们的住处向她描述一番。他像他还是个不宽裕的容克地主时一样亲自操办这些琐事,而他的夫人此时还住在法兰克福。有许多家具是给他夫人准备的,因为俄国东西样样都贵得惊人,所以他打算去达姆施塔特做套子。

“半丝半棉的花样看上去和全丝的一样,很适合用在家具上,尤其是我屋子里的绿色家具,还有门帘。……书橱不合适。橱架是不错,但要是再高些会更好。我正尝试能否找到别的家具摆在橱架上。”信后还附注:“为什么费劲去矫正孩子的乳牙呢?过一两年,他们自然会换上一口新的好牙。”他将他原来住的地方的地窖里的葡萄酒由波罗的海运往俄国,“因为如果放在申豪森,谁知道这些酒会进谁的肚子?”他用很夸张的语气描写他在涅瓦河畔的房子,说它是一所宽敞高大的屋子,非常好看,还配有最好的马厩和一个私人跑马场。他给自己定做了一张“很宽大的写字桌”,又买了些“又大又厚,硬得像石头的牙刷”。他的收入越来越多,他却变得越来越节俭。他说他这时的薪俸达到三万元,但他却很节省:不开宴会,只有吃午饭时恰好有人来访,他才留客吃饭;他托他的哥哥从波美拉尼亚运苹果与马铃薯给他;请伯恩哈特来照管他田产上的水利及其他耕种事宜。

他如果能够把私人田产的进项都省下来,会觉得很高兴。俄国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似乎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大规模的,尤其是他外出打猎的时候。在俄国还允许猎熊,这很合俾斯麦的脾胃。他把猎熊看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他与俄皇的交情,或奥地利在索弗林诺打了败仗。“我已射中了那头熊,然后它两条后腿踩在地面,直立起来,冲着我大张着嘴走过来。我耐心地等着,等它走到离我五十步时,我又瞄准它的胸膛放了两枪,然后它就倒地死掉了。我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危险的,站在我背后的也是一个猎人,拿着一杆已装好子弹的猎枪。……再没有比这满是青草芳香的森林更有意思的了。

俄国真是狩猎者的天堂。现在我正在驯服一只小熊,将来我打算把它送到赖安菲尔。这只小熊咬了我的手指头,所以我打算为它娶个亲,然后把它们俩放逐到波美拉尼亚去。”他打猎回来后给乔特尔写了一封信,叙述他这次打猎的趣事。在信的末尾,他还很肯定地写道:“猎人的生活其实就是人的自然生活。”当熊向他扑去,他毫不畏惧地等着的时候,他的先辈体内武士的一腔热血,正在他的血管中汩汩流淌。如果将这件事与其他类似的事情相比较,然后再想到,俾斯麦虽然个性中有这样凶悍野性的成分,但也是个世俗认定的多才多艺之人,在宫廷中也能左右逢源,是多么令人诧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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